林越天和金毛盈的消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间将整潭水染得浑浊不堪。鲤鱼门军营的惨剧被严格封锁,对外宣称是“演习事故”,但内部的震动与恐慌却难以遏制。七名警员死亡,十三人重伤,更可怕的是,幸存者中超过半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症状:记忆混乱、闪回、莫名的恐惧,甚至对同伴产生攻击倾向。心理专家初步判断,他们遭受了高强度、针对性的精神冲击,类似某种“洗脑”技术的暴力应用。
王平安的办公室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他面前摆着两份报告:一份是技术部对军营礼堂残留能量波动和声音频率的分析,确认存在超出常规认知的、能直接影响脑波的定向声波发射装置,其原理与林越天早年未发表的学术手稿片段惊人吻合;另一份是情报部门汇总的、过去七十二小时全港异常事件报告——二十七起看似偶然的自残或攻击事件,发生地点隐约构成某种螺旋形图案,中心指向港岛最高点太平山。
“他在布局,用城市做棋盘,用人命做棋子。”王平安的声音嘶哑,连续几十小时未合眼让他眼底布满血丝,“林越天不是要逃跑,他是要‘表演’。而盈……是他的新道具,也是向皇唯一和我们所有人的示威。”
陈岳站在窗前,背影僵硬。他的手臂缠着绷带,是在军营混乱中被流弹擦伤,但这皮肉之苦远不及心中的焦灼与自责。“是我的错。我低估了林的危险性,高估了我们的控制能力。”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王平安打断他,“林越天挟持盈,目标绝不仅仅是制造混乱。他要完成某种‘转化’,或者‘证明’。我们必须在他完成之前找到他,阻止他。”他调出太平山区域的立体地图,“技术部追踪到异常的电磁波动信号,在凌霄阁附近有短暂但强烈的峰值。林越天可能在那里建立了临时据点。另外,国际刑警刚刚传来消息,欧洲那个失踪的生物科技研究员,曾与一个代号‘钟摆’的神秘买家有邮件往来,购买过一批高精度脑神经接口原型设备。付款方式……是比特币,但追踪到最后一次交易签名,包含了‘LYt’的暗码。”
林越天(Lin Yuetian)的首字母。线索正一点点收紧,指向太平山,也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计划。
太平山,凌霄阁观景台下方,有一条不对外开放的、二战时期修建的废弃雷达站通道,入口隐蔽在茂密山林和维修管道之后。这里便是林越天选择的“舞台”。
通道深处,已被改造成一个简陋却功能诡异的实验室。墙壁贴满锡纸,地面上刻画着放大的、融合了神经图谱与神秘符号的复合阵图。中央,金毛盈被束缚在一张类似牙科治疗椅的金属装置上,头上戴着一个布满电极和微型探针的网状头盔,双眼紧闭,但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显示她处于非自然的REm睡眠状态。她的颈后,植入了一个豌豆大小的银色装置,正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林越天脱掉了囚服,换上一身不合体的白色实验袍,哼着荒腔走板的童谣,在仪器间忙碌。他连接线路,调整参数,不时查看旁边几个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脑波数据和生理指标。
“快了,快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皇唯一那个小崽子,以为窃取了我的理论皮毛就能成神?他根本不懂!真正的‘控制’,不是压抑,不是覆盖,而是……‘共生’与‘重塑’。让主体意识自愿沉睡,让潜意识成为温床,种下新的‘核心指令’……就像修剪盆景,或者,编写一段更优美的底层代码。”
他走到盈身边,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动作却让人不寒而栗。“多好的材料啊……受过创伤,意志坚韧,又在皇唯一的仪式里被‘预处理’过,神经可塑性极佳。你会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行走的‘钟摆’,将我的频率,播撒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向旁边另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太平山区域的地图,数十个红点正在移动,那是他通过之前一系列事件“预处理”过的、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的潜在“接收者”。“当‘共鸣’达到临界点……啧啧,那将是多么壮观的交响乐。”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一个监控屏幕亮了,显示通道入口处的隐蔽摄像头画面——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动作矫健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潜入,是陈岳带领的战术小队。
林越天挑了挑眉,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兴奋的神色。“观众来了。正好,需要一点……现场调试。”
陈岳的心跳在寂静的通道中如同擂鼓。根据热成像和声波探测,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密闭空间内。队员们手势交流,分散队形,准备突入。
突然,通道内的老旧广播喇叭发出“刺啦”的电流声,接着传来林越天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金属回音的声音:“欢迎,陈督察。速度比我想象的快一点。为了表示敬意,送你们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两名队员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失焦,毫无征兆地调转枪口,指向身后的队友!
“小心!他被控制了!”陈岳厉声喝道,同时一个翻滚避开枪线。通道内顿时枪声大作,被控制的队员动作机械却精准,给小队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和阻碍。
“他在用盈作为中继,放大他的控制信号!”耳机里传来后方技术支援的惊呼,“信号源就在里面!但强度在变化,他在实时调整!”
陈岳咬牙,一边指挥队员试图制服被控制的同伴,一边强行向前推进。子弹打在锡纸包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们终于撞开了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冲进了实验室。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呼吸一窒。金毛盈被束缚在中央的装置上,头上连着诡异的头盔。林越天站在一旁的控制台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控制器。
“放下武器,不然我让她的大脑过载,变成真正的白痴。”林越天微笑道,拇指虚按在控制器的一个红色按钮上。
陈岳死死盯着他,又看向昏迷的盈,缓缓抬起手,示意队员们停止动作。
“很好。”林越天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让我们来做个测试。陈督察,听说你意志力很强?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对抗……‘她’。”
他按下了控制器上的另一个按钮。
金属椅上的金毛盈,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金毛盈的神采,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漆黑。她动作流畅地自行解开了束缚带,站了起来,仿佛那些皮带和锁扣只是装饰。她的目光落在陈岳身上,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与林越天如出一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陈岳……”她开口,声音却是金毛盈的,语调却完全陌生,带着非人的平直,“服从我主。”
一股难以形容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潮水,迎面撞向陈岳。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直接侵入意识深处的强制指令,混合着盈形象的视觉冲击,试图撬开他理智的防线。陈岳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发黑,无数混乱的影像和声音在脑海中炸开——货仓的火光、林越天的狂笑、皇唯一的银铃、还有盈过去鲜活的笑容与现在的空洞眼神交织……
他踉跄后退,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渗出。他不能倒下,不能屈服,否则一切都完了。
“坚持住,陈岳!”耳机里传来王平安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仿佛穿透了那精神的狂潮,“记住你是谁!记住她是谁!”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更大的动静。王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决断:“就是现在!强攻!”
不是针对实验室内部,而是针对林越天布置在太平山各处的、那些作为信号中继和“共鸣器”的隐藏装置!飞虎队和拆弹专家同时行动,根据之前探测到的信号源,精确摧毁了数个关键节点。
实验室内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仪器发出警报。林越天脸色一变:“干扰?”
金毛盈,或者说被控制的金毛盈的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眼中的黑芒不稳定地闪烁。
陈岳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和晕眩,猛地扑向林越天,目标是他手中的控制器!
林越天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同时一拳砸向陈岳受伤的手臂。剧痛让陈岳动作变形,但他拼着硬挨一拳,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控制器的一角!
争夺中,控制器被高高抛起,摔在地上,零件四溅。
几乎同时,失去控制器直接指令的盈,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双手抱住头,跪倒在地,眼中黑芒剧烈波动,似乎有金色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在艰难地挣扎浮现。
“不!我的作品!”林越天发出愤怒的咆哮,不再理会陈岳,转身扑向盈,似乎想重新建立直接连接。
陈岳怎会让他得逞,强忍伤痛,再次扑上,与林越天扭打在一起。林越天虽然年老体衰,但此刻爆发出疯狂的力量,而且格斗技巧狠辣刁钻,专攻要害。陈岳受伤在先,又经历精神冲击,一时竟难以制服他。
实验室外,更多的警力涌入,开始控制场面,小心地接近痛苦挣扎的盈。
就在陈岳即将被林越天反制,对方枯瘦的手指即将扼住他喉咙的刹那——
一声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实验室密闭的空间里。
林越天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口。白大褂上,一个鲜红的血点正在迅速洇开。
王平安站在实验室门口,举着枪,眼神冷峻如冰,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林越天抬起头,看向王平安,脸上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个极其古怪、混合着嘲讽和某种了然的表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鲜血。
他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眼睛瞪大,望着天花板,瞳孔逐渐涣散。胸口那个弹孔,正中心脏位置。
陈岳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看向王平安。署长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去看盈。
金毛盈已经停止了挣扎,眼中的黑芒如潮水般彻底退去,只剩下茫然和极度的疲惫。她软软地倒在地上,被赶上的女警员小心扶住。
“盈?”陈岳踉跄着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
盈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陈岳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阿……岳?” 那眼神里,重新有了属于金毛盈的、微弱却真实的神采。
陈岳心中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紧紧握着盈的手,仿佛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王平安收起枪,走上前,查看了一下林越天的尸体,确认脉搏呼吸全无。他环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又看了看被救下的盈和受伤的陈岳,沉声下令:“清理现场,收集所有证据。伤员立即送医。此地彻底封锁。”
危机似乎解除了。魔鬼被击毙,人质获救。队员们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将林越天的尸体装入尸袋,小心搬运那些危险的仪器。
没有人注意到,当林越天的尸体被抬起时,他原本瞪大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诡异地转动了一下,最后瞥向的方向,正是被陈岳搀扶着、虚弱不堪的金毛盈。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幽光,一闪而逝。而他那僵硬的、被鲜血浸染的嘴角,在搬运的晃动中,仿佛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定格了一个永恒的秘密。
太平山重归寂静,只有警笛声由近及远。夜色吞噬了山顶的混乱,城市在脚下璀璨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