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红尘的算盘少爷
景宁十二年，扬州。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忘红尘”里，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混合着女子娇媚的调笑和男人们醉醺醺的喝彩，织成一片醉生梦死的繁华。
而在三楼最僻静的一间账房里，拨弄算盘的“噼啪”声，却比前楼的任何曲子都要清脆、急促。
“福威镖局林总镖头，点花魁‘怜月’姑娘作陪，席开‘春江花月’一桌，计纹银八十两。啧，这老林，上个月走镖亏了三千两，倒还有心思来这儿充阔。”陈笑宝头也不抬，右手运笔如飞，在账册上记下一行小楷，左手五指却快得带出残影，将一把紫檀木算盘拨得珠走玉盘。
他年不过十七，眉眼生得极好，只是那双总是微微弯着的桃花眼里，闪烁的不是风流，而是与他年纪绝不相符的精明。一身料子普通的青色长衫，洗得发白，却干净得不像话，与这满楼的绮罗香绣格格不入。
“宝哥，吃……吃糖。”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个穿着干净锦袍，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正捧着一支糖人，眼巴巴地递过来。这是他发小李逍遥，扬州知府家的那位“傻”公子。
陈笑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夺过糖人，顺手塞进他嘴里：“自己吃！跟你说过多少回，算账的时候别打扰我。八十两，扣去酒水成本二十两，怜月的抽成三十两，净赚三十两……这老小子要是敢赊账，明天就把他抵押的那块‘传家宝玉’送去当铺，死当！”
他话音刚落，账房的门帘“哗啦”一声被人掀开。
一个龟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少东家，不好了！楼下打起来了！”
陈笑宝眼皮都没抬：“规矩忘了？按《红尘经·危局篇》第三条办。寻常斗殴，劝和，酒水钱照付，损坏物件照价三倍赔偿。不肯赔的，记上黑名单，以后恕不接待。”
“不是啊，少东家！”龟公哭丧着脸，“是……是‘断江刀’刘猛和‘碎碑手’赵霸，为了争怜月姑娘打起来了！桌椅都碎了好几套，妈妈都拦不住！”
听到“断江刀”和“碎碑手”的名号，陈笑宝打算盘的手终于停了一瞬。这两个是扬州城里有名的江湖莽汉，武功不弱，脾气更爆。
他叹了口气，合上账册，喃喃自语：“《红尘经·观人篇》有云，‘莽夫争勇，图一时之快，宜泄其火，不可硬阻’……”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两锭十两的银元宝，在手里掂了掂，对龟公吩咐道：“去，把这两锭银子，分别塞给刘猛和赵霸带来的小弟。告诉他们，我们忘红尘另备了薄礼，请两位英雄息怒。再告诉他们，隔壁街‘百花楼’新来了两位西域胡姬，腰细腿长，异域风情，就说是我陈笑宝请客。”
龟公一愣：“啊？这……这能行吗？”
陈笑宝嘴角勾起一丝狐狸般的笑意：“快去。记住，跟刘猛的小弟说，赵霸已经收了银子去百花楼了。跟赵霸的小弟说，刘猛已经走了。”
龟公将信将疑地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楼下的打斗声、叫骂声果然渐渐停歇。又过了一会儿，龟公满脸佩服地跑回来：“神了，少东家！那两位爷骂骂咧咧地，都带着人往百花楼去了！就是……就是百花楼的老板娘怕是要骂娘了。”
陈笑宝重新拿起算盘，慢条斯理地拨了一下：“骂就骂呗，她家胡姬这个月的脂粉钱，还是从我这儿赊的呢。记下，刘猛、赵霸，今日酒水免单，损坏物件折价一百两，计入他俩名下，下回来一并结算。”
处理完这场风波，他刚松了口气，却见李逍遥蹲在墙角，用手指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八十两，减二十两，是六十两……再减三十两，是三十两……宝哥，我们赚了三十两哦。”
陈笑宝猛地一怔，看向地上那歪歪扭扭却完全正确的数字。
这傻子……什么时候会算账了？
他眉头微皱，正要细问，先前那龟公又去而复返，脸上表情比刚才还要古怪。
“又怎么了？”
“少、少东家，”龟公咽了口唾沫，“外头……来了个应征丫鬟的姑娘，长得……挺寒碜，但口气大得很，说、说非要见您不可。”
陈笑宝不耐地摆手：“按规矩考核，合格就留，不合格就打发了。这种小事也来问我？”
“考了！”龟公苦着脸，“可她……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问她先招呼谁，她说谁帅招呼谁；问如何调解争风吃醋，她说要开赌盘坐庄……”
陈笑宝打算盘的手，第二次停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今晚这忘红尘的算盘声，恐怕是清静不了了。
他放下算珠，站起身，整了整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脸上习惯性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走，带我去看看。”
“看看是哪路神仙，敢来砸我陈笑宝的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