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立刻停下，齐刷刷转过头来。
教室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刚才还在专心画画的孩子们放下了蜡笔，搭积木的小手停在半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一齐黏在门口那个陌生的小身影身上。
前排中间，一个小姑娘猛地举起了右手。
刘老师正在整理画纸的手一顿，抬头一看。
“王羽珊，你有什么要说的？”
小姑娘站起身。
“老师，她没穿园服！”
王羽珊平时最爱告状。
今天说谁抢了她的蜡笔，明天举报谁偷偷把饼干藏在口袋里。
刘老师都快听麻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今天连这种事都要报告……
新来的孩子还没发园服，这不是很正常吗？
刘老师捏了捏眉心，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我知道王羽珊。”
她语气平和，耐着性子解释。
“这小孩是新来的，还没发园服呢。你还有别的事吗？”
王羽珊摇摇头，小嘴嘟得老高。
她死死盯着刘祖玉，看她对着新同学笑得那么温柔，心里那股气直往上冒。
“小朋友，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好吗？”
刘祖玉蹲下身，膝盖弯成柔和的弧度。
结果，她压根不用操心。
小衿衿一点头，乌黑的小辫子跟着轻轻一甩。
“大家好，我叫黎衿衿，三岁半啦。”
“我家住在特别特别大的山里，有空你们来玩呀！”
刘祖玉一愣。
她平时上课都劝孩子们说普通话，可谁不是带着点本地腔？
可这孩子一张口。
字正腔圆，标准得像播音员，每一个声调都恰到好处。
刘祖玉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发酸。
“黎衿衿说得真棒！发音清楚，态度大方，大家给点掌声！”
底下小娃儿们纷纷反应过来，跟着鼓掌，噼里啪啦的。
王羽珊不想拍。
她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手指抠着桌角。
可别人都拍了，她只好闷闷地，用手指头戳了两下掌心。
刘祖玉又叮嘱了两句，声音温和。
然后，她按身高顺序，把她安排在第四排中间，正好在王羽珊斜前方。
两人之间隔着过道与几张课桌的距离。
“好，现在上课。”
刘祖玉站上讲台，将课本轻轻合上。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黑板边缘泛黄的粉笔字上。
她抬手推了推眼镜。
“昨天让你们回家做的小实验，谁来说说，你们发现了啥？”
孩子们争先恐后举手，像拔萝卜。
后排的小男孩还把手举过了头顶。
王羽珊刚才被冷落，现在恨不得整个人贴到桌面上。
“我！我！”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眼见老师迟迟没点她。
她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
刘祖玉怕她太激动摔下来，赶紧点名。
“王羽珊，你来。”
这孩子向来争强好胜，一点被忽略就容易上头。
她生怕王羽珊太用力，椅子打滑，真摔个跟头。
王羽珊挺起小胸脯，得意地瞥了眼小衿衿，才慢悠悠开口。
“老师，我做实验发现……”
她叨叨了半晌，绕来绕去。
连隔壁的小胖子都打哈欠了。
原本还聚精会神听着的同学也渐渐走神。
前排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干脆掏出橡皮擦，在桌上堆起小山。
小胖子揉了揉眼睛，张大嘴巴，下巴都快垂到胸口，明显撑不住了。
刘祖玉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打断。
“嗯，说得不错，坐下吧。”
她脸上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是鼓励发言，可也不能让课堂变成独角戏啊。
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王羽珊先坐回去，眼神随即投向其他学生。
十几分钟，就这么耗没了。
原本计划的三个实验分享。
因王羽珊一个人的冗长叙述，被压缩得只剩一句说得不错。
阳光已从窗台挪到了讲台中央，粉笔灰在光柱里缓缓浮游。
刘祖玉又点了两个孩子回答，接着翻到写字页。
她从讲台抽屉里取出一摞练习本。
快速翻了几页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几分。
“大家都把练习本拿出来，今天学写‘国’字。”
她握着铅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写得慢又清楚，边写边念笔顺。
铅笔尖与黑板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第一笔，竖；第二笔，横折；第三笔，横……”
她每写完一笔，都会稍作停顿。
小衿衿趴在桌上，小手紧紧攥着铅笔，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小臂压在练习本边缘。
纸上的国字歪歪扭扭。
但她仍一笔一画，不肯马虎。
刘祖玉凑近看了看，发现这孩子写的字，形是形。
但格子站不正，笔画也软绵绵的，全没那股劲儿。
她俯下身，目光在练习本上停留了几秒。
她蹲下身，把心里琢磨好半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衿衿，你刚才说家在山里……之前一直待在内地吗？”
小衿衿正低头写字。
听见声音才抬头，老师后半句她听清了，前头全没入耳。
她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圈。
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抬起眼，目光有些茫然。
“是在内地……”
她小声应着，嘴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
她说完便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杆。
一想到老家，那些冷眼、推搡的话就冒出来。
她眼前浮现出村口那条泥泞的小路。
雨后总是积着水坑。
她没敢抬头，只轻轻点了下头。
刘祖玉盯着她的脸，看出她眼里的沉，以为是想家了。
她心头一紧，伸手轻轻拍了拍小衿衿的肩。
“没事的，慢慢来，老师在这儿。”
“刚学嘛，跟不上很正常。”
刘祖玉笑了，声音软软的。
“老师从头带你，先练笔画，好不好？”
说话时，她轻轻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
她知道，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责备，孩子需要的是理解和鼓励。
于是她没有直接教写字，而是从最基础的笔画入手，想让孩子先建立对文字的感觉。
这丫头乖得让人心软，一点不闹，也不躲。
刘祖玉心里暖乎乎的，一点都不嫌麻烦，从最简单的横竖撇捺开始教。
小女孩低着头，一双小手紧紧攥着铅笔。
刘祖玉一边示范，一边轻声讲解。
“这一横要平，像小桥一样稳；这一竖要直，像小树苗一样挺。”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两张认真专注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