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言看着他痛苦不堪、几乎要崩溃的模样，看着他因为内心的激烈冲突而蜷缩颤抖，那捧着他脸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能给他力量，能给他庇护，能给他一个看似温暖的“家”，却唯独，给不了他最渴望的“自由”，也无法解除那将他与自己牢牢绑定的契约。
他只能看着他疼，看着他挣扎，然后，在他彻底倒下之前，再次将他冰冷的身躯，拥入自己同样冰冷的怀中。
这一次，卦辞月没有反抗，他只是无力地靠在寂言胸前，任由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茫然，将自己彻底淹没。
寝殿内，只剩下少年压抑的、痛苦的喘息，以及男人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拥抱。
卦辞月蜷缩在寂言冰冷的怀抱里，那阵撕心裂肺的绞痛似乎过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顾的冲动。
所有的委屈、愤怒、迷茫，连同那刚刚惊觉的、让他更加痛苦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愤懑，紫眸瞪着近在咫尺的寂言，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喊后的沙哑：
“寂言！老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我告诉你！我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变态！神经病！控制欲变态的掌控狂！”
其实骂他骂的还挺爽的。
他把能想到的、最恶劣的词汇都砸了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宣泄掉心中那无处可去的憋闷和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动。
“你强行契约我！把我关在这里！拎我后颈！逼我跟你睡一张床！你做的每一件事都那么让人讨厌！不可理喻！”
他用力捶打着寂言的胸膛，虽然那点力道对寂言来说如同挠痒，但这动作本身却充满了控诉的意味。
“你强行把我抓来！强行契约我！把我像个物件一样关在这里！不顾我的意愿！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骂得毫不留情，将内心最真实、最初的想法尽数抛出。
寂言沉默地听着，淡紫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对于这些指控，他早已清楚，也并不在意。
他甚至觉得，让他骂出来也好，总比刚才那副心死如灰的模样要强。
算了，骂吧。
只要他还愿意发出声音，只要他还愿意将情绪指向他，就证明他还在“活着”。
然而，卦辞月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道毫无预兆的惊雷，直直劈入了寂言那亘古荒芜的心田——
“可是……可是我现在好像……”
卦辞月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自我厌弃般的颤抖，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那几个字，“……喜欢上你了……”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又像是被这荒谬的事实击垮，情绪更加崩溃，眼泪流得更凶，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哭喊：
“你真是讨厌啊！混蛋！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怎么可以喜欢上这个强行剥夺他自由、掌控他一切的人？这太荒谬了！太可悲了！这比他无法逃离更让他感到绝望和自我唾弃！
而寂言，在听到“喜欢”那两个字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彻底僵住了。
那捧着他脸颊的手忘记了动作，淡紫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茫然的怔忡。
喜欢？
卦辞月说……喜欢他？
这个词，对于生于力量、长于规则、情感早已在漫长岁月中湮灭的寂言而言，太过陌生，太过遥远。
他理解占有，理解掌控，理解庇护，却从未真正去定义过什么是“喜欢”。
可是，当这两个字从卦辞月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口中说出时，寂言那冰封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回想起卦辞月穿着新衣服在他面前转圈时亮晶晶的眼神，回想起他抱着自己枕头耍赖时的小得意，回想起他问“你想不想我”时那试探的期待，甚至回想起他此刻骂自己时那鲜活生动的愤怒……
这些画面，这些情绪，与“喜欢”这个词奇异地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这种想要将他留在身边，看他笑，看他闹，纵容他的小脾气，甚至……在他哭泣绝望时，会感到一种陌生的揪心和不忍？
如果这就是喜欢……
那么自己……
寂言那荒芜的眼底，仿佛有冰层在悄然碎裂，露出其下从未显露过的、幽深而滚烫的岩浆。
他看着眼前哭得一塌糊涂、却又因为告白而羞愤欲死的小太阳，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比的认知，如同破晓的晨光，驱散了所有的迷雾。
他应该是……喜欢卦辞月的。
不是对力量的占有，不是对所有物的掌控，而是……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这个会哭会笑、会闹会倔、鲜活而温暖的灵魂。
所以，他无法放他走。
所以，他无法解除契约。
所以，即使看到他痛苦，即使被他咒骂，他也绝不会松手。
因为……喜欢。
寂言缓缓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卦辞月脸颊上纵横的泪水。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涩却认真的温柔。
他没有回应那句“喜欢”，也没有再说道歉。
他只是看着卦辞月，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这片弥漫着泪水和挣扎的空气里。
卦辞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弄得一愣，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寂言将他重新揽入怀中，这一次，拥抱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仿佛掺杂了别样温度的坚定。
卦辞月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那无声的宣告，心中一片混乱。
骂也骂了，最不堪的心事也暴露了……然后呢？
未来，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