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蹲在煤堆旁,手里的铁锨一下下凿着冻硬的煤块,碎屑溅在藏蓝色卡其布裤脚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黑痕。她眼角的余光瞥向中院——秦淮茹正站在三大爷家门口,手里攥着张粮票,指尖反复摩挲票面上的齿轮图案,像在掂量什么。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自从上次账本事发,秦淮茹总趁人不注意往三大爷家跑,手里的粮票换了不同面额,有时是二两,有时是半斤。娄晓娥将凿下的煤块扔进竹筐,铁锨柄在掌心硌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敢肯定,那些粮票绝非秦淮茹自家的。
“晓娥妹子,歇会儿不?”傻柱端着个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飘着葱花蛋的香气,“我给聋老太太卧的,分你半碗?”
娄晓娥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末:“不了,傻柱哥。我家煤快见底了,得趁天没黑多凿点。”她的目光越过傻柱肩膀,正撞见秦淮茹把粮票塞进三大爷手里,三大爷佝偻着背,飞快地将票子夹进袖扣缝的暗袋里,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做。
傻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嗤”了一声:“这俩人最近猫腻不少。前天我还见三大爷往黑市跑,手里攥着的布票,跟秦姐给我补衣服的料子一个色。”
娄晓娥的心沉了沉。黑市交易在院里是默认的禁忌,尤其三大爷作为管事大爷,带头干这事,一旦被揭发,可不是简单罚粮票就能了结的。她弯腰继续凿煤,铁锨与冻煤碰撞的脆响里,突然混入一声极轻的撕纸声——秦淮茹正把什么塞进墙缝,手指在砖缝间蹭了蹭,转身时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尽。
“傻柱哥,”娄晓娥忽然开口,铁锨往煤堆上一拄,“你家还有多余的粗线吗?我针线笸箩里的线断得只剩几根了。”
傻柱愣了愣,挠头道:“有啊,我给你拿去。”
等傻柱进屋的功夫,娄晓娥已经快步溜到三大爷家墙根。刚才秦淮茹塞东西的砖缝还留着半截纸屑,她用铁锨柄往里一挑,一张折叠的糙纸掉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秦,三两(细粮)换胰子一块;贾,五两(粗粮)换火柴一盒”,最后一行是“娄家?待定”,铅笔尖把纸戳出个破洞,显然写这行时用了狠劲。
娄晓娥的指尖捏紧糙纸,纸边的毛刺扎进肉里。原来秦淮茹是在帮院里人倒卖粮票,三大爷则利用管事身份打通黑市渠道,而他们盯上的下一个目标,是娄家。
“找着没?”傻柱举着线轴出来,看见她手里的纸,不由皱眉,“这啥?”
“没什么。”娄晓娥迅速把纸叠成小块塞进裤兜,铁锨在煤堆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可能是哪个孩子的涂鸦。”她瞥见秦淮茹站在中院门口,正盯着她手里的铁锨,眼神像淬了冰——显然,对方看见了她捡纸的动作。
夜幕降临时,娄晓娥假装去茅房,绕到三大爷家后窗。窗纸上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三大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娄家那丫头精得很,今天差点被她撞见……”秦淮茹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家槐花快断粮了,不换点细粮,孩子该饿出病了……”
娄晓娥贴着墙根后退,后背撞上晾衣绳,竹竿上的尿布“啪嗒”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摸到片黏腻的糖渣——是奶糖的甜味,和她前天在秦淮茹围裙上闻到的一模一样。而这味道,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过:上周来院里登记户口的街道干事,兜里总揣着奶糖讨好孩子。
第二天一早,娄晓娥故意在中院晒被子,眼角瞟着秦淮茹去井边打水。果然,对方路过时,围裙下摆沾着的粮票角露了出来,票面上的印章是街道办的——那根本不是家用粮票,是救济粮票。
“秦姐,你围裙上沾东西了。”娄晓娥扯过晒衣绳上的床单,挡住别人视线,声音轻得像耳语,“街道办的救济粮票,倒卖可是要扣工分的。”
秦淮茹的手猛地一抖,水桶“哐当”砸在井台上,水花溅湿了裤脚。她慌忙捂住围裙口袋,脸色白得像井台的霜:“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娄晓娥凑近一步,指尖拂过对方围裙上的糖渣,“问问三大爷袖扣里的票子就知道了。哦对了,街道干事的奶糖,甜吗?”
秦淮茹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住娄晓娥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晓娥妹子,我求你……别声张。槐花发着烧,郎中说要吃细粮才有力气扛过去,我也是没办法……”
娄晓娥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想起昨夜窗纸后那句“孩子该饿出病了”,心里的硬气突然软了半截。她甩开秦淮茹的手,转身往家走:“下不为例。”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当天下午,贾张氏就堵在娄家门口,手里挥舞着张粗粮票:“好你个娄晓娥!自己家藏着细粮不说,还敢管起别人换粮票的事?我亲眼看见三大爷给你塞细粮票了!”
娄晓娥刚把煤筐倒进灶房,闻言冷笑一声,转身时手里还攥着把火钳:“贾大妈这话可得有证据。您要是说我藏细粮,现在就可以搜;要是说三大爷给我票,不妨喊他来对质——正好让全院听听,他是怎么用救济票换黑市东西的。”
贾张氏被她手里的火钳逼得后退半步,嘴里还嘟囔:“你以为我不敢?”
“尽管来。”娄晓娥把火钳往灶台上一磕,火星溅起来,“不过搜之前,我倒想问问您:前天换火柴的五两粗粮票,是您让秦姐帮忙换的吧?三大爷账本上可记着呢。”
贾张氏的脸“唰”地白了。她没想到娄晓娥连这都知道,嗫嚅着说不出话,被闻讯赶来的一大爷呵斥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傍晚,秦淮茹悄悄送来半袋白面,放在娄家门口。娄晓娥打开门时,正看见对方往回走,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奶糖纸,被风卷着飘落在地。她捡起糖纸,突然喊住秦淮茹:“明天带槐花来我家,我给她熬点小米粥。”
秦淮茹回头时,眼里的泪正往下掉,却笑着点头:“哎,谢谢晓娥妹子。”
娄晓娥关上门,看着那半袋白面,突然发现袋底压着张纸条——是三大爷账本的续页,上面写着“娄家,换糖两斤”。她捏着纸条笑了,指尖沾着的煤末蹭在纸上,像给这行字盖了个无声的印章。
窗外,三大爷正往黑市的方向走,袖扣在暮色里闪了下光。娄晓娥摸出昨天捡到的糙纸,在灶火里点燃,纸灰飘起时,她仿佛听见傻柱在中院喊:“秦姐,你家柴火够吗?我这有多余的!”
原来所谓的算计,有时也藏着无奈。而她要做的,或许不是揭穿所有真相,而是在这趟浑水里,守住自己的底线——既不当冤大头,也别做冷心肠。
夜色渐深,娄晓娥往灶膛添了块煤,火光映在墙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明天的小米粥,得多放些南瓜才好,她想。至于三大爷的暗账,或许该留着,说不定哪天,就能换出另一袋带着温度的白面。
(本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