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的金灵剑脱手飞出，剑脊撞在擂台边缘的青铜兽首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如同断弦的琴音，在死寂的论道广场上荡开圈圈涟漪。他本人则像被抽去所有骨头的木偶，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膝盖与石板碰撞的闷响，让前排几个外门弟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风卷着桃林的落瓣掠过广场，几片粉白的花瓣落在慕容白散乱的发间，又被他粗重的喘息吹开；远处剑庐传来几声晨练弟子的挥剑声，微弱得像蚊蚋嗡鸣；高台上玄清道长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碧色的茶汤晃出细小的波纹，却迟迟没有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擂台中央的两道身影上——倒在地上的慕容白，和站在他面前的林尘。前者是慕容家天赋异禀的炼气五层修士，手持上品法器金灵剑；后者是连灵根都没有的外门弟子，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虎口还在渗着血珠。
“输……输了？”
广场东南角，一个杂役院弟子喃喃出声，声音细得像丝线。他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麦饼渣子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他却浑然不觉。三天前，他还在和同伴打赌，赌林尘撑不过慕容白的三招；此刻，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其他声音，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
这声细语像是投入滚油的火星。
“赢了！林尘赢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广场西侧的外门弟子区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劲装的少年猛地跳起来，嘶吼声撕裂了死寂。他是和林尘同期入宗的外门弟子，因为灵根低劣，三年来始终在炼气一层徘徊，无数次被嘲笑“不如回家种地”。此刻，他挥舞着拳头，眼泪顺着脸颊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堤坝轰然溃决。
惊呼声、呐喊声、拍掌声、甚至是哭喊声，如同山洪暴发般席卷了整个论道广场。原本整齐排列的弟子队伍彻底散乱，后排的人拼命往前挤，想要看清擂台上的那道青衫身影；有人激动得原地蹦跳，青布靴子把地面踩得咚咚作响；更有几个杂役院的弟子抱在一起，哭得肩膀发抖——林尘的胜利，像一道光，照进了他们这些“资质低劣者”的灰暗世界。
“我的老天！他真的做到了！无灵根啊！逆伐炼气五层的天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林师兄能赢！上次我在剑庐外看他练剑，寒冬腊月里，他光着膀子挥剑，汗水在石头上冻成冰碴子！”
“十万次拔剑！你们还记得吗？有人说他傻，说他白费力气！这就是十万次拔剑的力量！”
“那一剑！最后那招‘崩山式’！你们看到没有？锈铁剑劈在金灵剑上，跟切豆腐似的！慕容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从今天起，外门第一不是慕容白了！是林尘！是我们外门的林尘！快剑林尘！”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同涨潮的海水，拍打着广场周围的青石栏杆，震得栏杆上的青苔都在簌簌掉落。几只停在树梢的麻雀被惊得四散飞起，却被更响亮的欢呼声压过了翅膀的扑棱声。
与外门弟子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广场东侧的内门弟子区域。这里的弟子大多穿着绣着青云纹的锦袍，面色复杂地看着擂台上的林尘，没有欢呼，也没有呐喊，只有压抑的沉默和偶尔的窃窃私语。
“运气罢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内门弟子冷哼一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慕容白太大意，被他钻了空子。无灵根就是无灵根，难成大器。”
他身边的弟子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不是运气。你看林尘的站姿，握剑的手势，从始至终都没乱过。慕容白的‘流云追风剑’最快的一招‘流影’，他都躲开了——那可是连炼气六层都未必能看清的剑招。”
“那又如何？”山羊胡弟子脸色一沉，“他没有灵力，肉身再强又能撑多久？真要是遇上筑基期修士，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两人的争执没能持续多久，就被旁边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能不能成大器，不是灵根说了算的。”
说话的是秦峰，他握着银剑的手指微微收紧，剑鞘上的云纹被指节硌出白痕。他曾在剑庐和林尘比试过一次，那时他还能凭借炼气六层的灵力压制林尘，可此刻看到林尘击败慕容白的那一剑，他突然觉得，自己与林尘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想象中更远。那不是灵力的差距，是意志的鸿沟。
秦峰身旁的柳如烟轻轻点头，丹霞宗的火红色衣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看着林尘虎口的伤口，想起自己修炼“心焰诀”时，因为一时烦躁砸了丹炉的模样，脸颊微微发烫。林尘的胜利，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浮躁与急功近利。
人群的边缘，几个曾嘲讽过林尘的外门弟子此刻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其中一人正是三天前在剑庐外拍着胸脯打赌“林尘必败”的王浩，他此刻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涨得通红的脸。三天前他说林尘“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练一辈子剑也是白费力气”，此刻这些话像巴掌一样，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走……走吧。”王浩拉了拉身边同伴的衣袖，声音含糊，“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同伴却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擂台上的林尘，喃喃道：“原来……真的有人能靠坚持赢过天赋啊。”
王浩愣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练剑时，稍微觉得枯燥就跑去偷懒，遇到瓶颈就抱怨灵根不好，再看看林尘，突然觉得自己输的不是赌约，是对修行的态度。
喧嚣声中，擂台上的林尘却显得格外平静。
他缓缓收剑，锈铁剑归鞘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鼎沸的人声中微不可闻，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他没有抬头去看欢呼的人群，也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慕容白，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处有几处陈年的疤痕，虎口的新伤还在渗血，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三年前，他刚入青云宗，因为无灵根被分配到杂役院，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院，晚上偷偷跑到剑庐外，借着月光挥剑。那时他的手掌还很细嫩，练剑不到一个月，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结疤，疤掉了又长新的，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想起剑庐外的青石板，那上面被他的锈铁剑磨出了三道深约半指的划痕；想起杂役院的张厨娘，每天都会多给他留一碗热乎的酱牛肉，说“练剑费力气，得补补”；想起周长老第一次看到他练剑时，眼中闪过的那句“痴儿，亦是奇才”。
所谓的胜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奇迹，是三年来每一天的十万次挥剑，是寒冬腊月里的汗水，是深夜桃林的月光，是无数次想要放弃时，咬牙坚持的信念。
“你……”慕容白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你耍诈！你的剑上肯定有古怪！”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输给一个无灵根修士的事实，红着眼睛嘶吼，“无灵根怎么可能击败我？你一定用了阴邪的手段！”
林尘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慕容白身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经历过千锤百炼后的淡然：“剑招无优劣，人心有高低。你的剑很快，却太急；你的灵力很强，却太散。输给我，不是因为灵根，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懂剑。”
“你胡说！”慕容白怒吼着，想要扑上来，却因为灵力耗尽，踉跄了一下，再次摔倒在地上。他看着林尘手中的锈铁剑，又看了看自己散落一旁的金灵剑，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他从小就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此刻所有的骄傲都碎成了粉末。
林尘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语言无法说服一个被骄傲蒙蔽的人，只有时间和经历能让他明白，修行之路，从来不是靠天赋就能一帆风顺的。
“都安静！”
玄清道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灵力包裹着他的声音，像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压下了广场上的喧嚣。弟子们纷纷停下欢呼，重新站好队伍，目光投向高台。
玄清道长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广场，最后落在林尘身上：“论道大比，以武会友，点到为止。林尘胜，慕容白负。即日起，林尘晋升内门弟子，享受内门资源。”
“宗主英明！”
外门弟子和杂役院弟子齐声高呼，声音比之前的欢呼更响亮。他们知道，“晋升内门”这四个字，意味着林尘的坚持得到了宗门的认可，也意味着他们这些“资质平庸者”，并非没有出头之日。
玄清道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高台上的几位长老：“李长老，孙长老，此事你们怎么看？”
刑堂李长老须发皆白，此刻却收起了平日里的严肃，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林尘此子，心性坚韧，剑意精纯，虽无灵根，却有剑心。晋升内门，实至名归。”
传功孙长老也点了点头：“青州修真界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无灵根修士能凝聚如此凝练的剑意。此子的修行之路，或许能为我宗开辟新的方向。”
只有丹堂吴长老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负责宗门丹药资源的分配，深知无灵根修士修炼的艰难——无法吸收灵气，意味着无法使用需要灵力催动的丹药，林尘的晋升，无疑会占用一部分内门资源，却未必能有对等的回报。但他看着擂台上林尘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质疑，又咽了回去。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因为坚持炼制一种冷门丹药，被长老们质疑“浪费资源”，最后却靠着那种丹药救了宗门弟子的性命。
高台上的慕容烈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是慕容家的家主，也是青云宗的客座长老，今日慕容白的失败，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更是慕容家的颜面扫地。他看着林尘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怨毒与杀意。
“玄清道长，”慕容烈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林尘的剑招过于刚猛，险些伤了我儿性命。此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玄清道长淡淡道：“慕容家主，论道大比，刀剑无眼。慕容白主动出剑，林尘只是自卫反击。况且，林尘并未下死手，慕容白只是灵力耗尽，并无大碍。”
“你！”慕容烈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反驳。论道大比的规则摆在那里，是慕容白先以“流云追风剑”下了重手，林尘的反击，不过是礼尚往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死死盯着林尘：“林尘，今日之辱，我慕容家记下了。”
林尘抬眸，迎上慕容烈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慕容家主，修行之路，输赢乃常事。若慕容师兄能吸取教训，潜心修炼，日后未必没有再战之力。若只是一味记恨，恐怕只会阻碍修行之路。”
“竖子敢尔！”慕容烈怒吼一声，周身的灵力瞬间爆发出来，炼气九层的威压如同大山般压向林尘。
“慕容家主，休得放肆！”周长老突然站起身，周身金色的灵力形成一道屏障，挡在林尘面前，“这里是青云宗的论道广场，不是你慕容家撒野的地方！”
周长老是筑基期修士，他的威压比慕容烈更强，慕容烈被震得后退数步，脸色更加难看。他知道自己不是周长老的对手，只能恨恨地瞪了林尘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玄清道长，此事我慕容家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慕容烈离去的背影，林尘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丝警惕。他知道，慕容烈心胸狭隘，必然会为今日之事报复，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平静。
“林尘，随我来长老殿。”玄清道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广场上的紧张气氛，“其他弟子，各自归位修炼。”
“是，宗主！”弟子们齐声应道。
林尘跟着玄清道长和周长老走下擂台，刚走到广场边缘，就被一个黝黑的身影扑了上来。“林师兄！你太厉害了！你真是我的偶像！”
林尘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赵铁柱，无奈地笑了笑：“赵师弟，别激动。”
赵铁柱是杂役院的弟子，和林尘住隔壁院子，平日里经常帮林尘打水洗衣服。此刻他激动得满脸通红，黝黑的脸上满是崇拜：“林师兄，杂役院的兄弟们都快疯了！张厨娘特意炖了一锅牛肉，说等你回去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