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月球背面，“广寒宫”基地的舰港观测台上，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嗓子。
林砚放下手里的数据板，快步走到落地窗前。远处深邃的星空背景下，一点银蓝色的光由远及近，逐渐显露出流线型的舰体轮廓——“薪火一号”星际巡航舰，人类第一艘真正意义上能进行系外航行的飞船，正结束它为期四十七天的首次测试巡航，缓缓驶入港区牵引光束的范围。
舰体表面那些在出发前还崭新的灵能镀层，此刻已经布满了细微的撞击疤痕。左舷第三推进器阵列附近，有一道明显的修补痕迹，像是被什么高速碎片刮过。
“表面损伤率11.3%，在预计范围内。”身旁的技术主管翻着实时传回的数据，“主反应堆运行平稳，空间折叠引擎累计启动七次，无异常……”
“幽灵信号呢？”林砚打断他。
技术主管顿了顿，调出另一份加密文件：“在舰船进入柯伊伯带外围时，核心传感器的确记录到一段持续17秒的异常波动。频率非常特殊，我们的标准算法无法解析，现在已经移交‘天眼’阵列联合分析组了。”
林砚接过数据板。屏幕上，那段被标红的波形像一条扭曲的蛇，在正常的宇宙背景噪音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放大细节，指尖悬停在某个特征峰上。
太像了。
像他在曦曜方舟数据库里见过的，“掠星者”侦察单元留下的灵能残迹。但又不完全一样——如果说掠星者的信号像锋利的刀，这段波形就更像……钝器？或者受伤野兽的喘息？
“舰长报告，请求对接。”通讯器里传来声音。
“批准。”林砚把数据板递回去，“通知分析组，我要在三个小时内看到初步比对报告。还有，这段数据暂时封锁在‘深红’权限以内，任何非核心人员问起，就说是仪器干扰。”
“明白。”
对接通道的气密门缓缓打开。
“薪火一号”的舰长张承志第一个走出来，这位前空军王牌飞行员如今穿着银灰色的舰长制服，四十多岁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睛很亮。
“林教授。”他朝林砚敬了个礼，“首次系外巡航测试，基本任务完成。最大折叠航行距离0.7光年，全程动力系统稳定，生命维持系统达标。详细数据包已经上传中央数据库。”
“辛苦了。”林砚和他握手，“船员状态怎么样？”
“大部分人还行，就是……”张承志压低声音，“非龙夏籍的那几位，情绪有点微妙。返航前开总结会的时候，欧罗巴联合体的那位副工程师公开质疑，说我们对核心动力系统的‘过度保密’导致了一次推进器校准故障的排除延迟了二十分钟。”
林砚眉头微皱：“具体什么情况？”
“小问题，一个灵能流分配阀的传感器误报。按照标准流程，需要调阅反应堆核心的实时灵压分布图才能精准定位。但那部分数据需要龙夏及三级以上权限……”张承志叹了口气，“当时值班的副工程师是印度裔的辛格，权限不够，只能通过通讯请求地球总部远程支援。一来一回，确实耽误了时间。”
通道里陆续走出其他船员。二十三人，来自共同体十七个成员国，每一张脸上都混杂着完成历史使命的兴奋和长期太空生活的憔悴。
林砚注意到，队伍后半段那几个非东亚面孔的船员，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明显更多。一个棕发的高个子男人——应该就是辛格——正在和旁边金发的女导航员低声说话，目光偶尔扫过林砚这边，又迅速移开。
“先安排所有人做全面体检和生理适应。”林砚对后勤主管说，“今晚在中央餐厅办个简单的欢迎会，标准按一级任务完成待遇。”
“是。”
等人群散去，张承志才又说：“林教授，我不是在抱怨。国际合作本来就不容易，但……如果连船上的人都互相防着，真遇到紧急情况，我们反应得过来吗？”
林砚没直接回答。他看着正在被机械臂缓缓送入检修坞的“薪火一号”，银蓝色的舰体在港口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老张，”他忽然问，“你在深空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们特别渺小？”
张承志愣了下，随即苦笑：“何止一瞬间。每次空间折叠结束，从观测窗看出去，前后左右都是完全陌生的星图，连太阳都只是颗稍微亮一点的星星。那时候就会想，要是真出点什么事，连求救信号都得飞好几年才能到家。”
“所以信任不是请客吃饭。”林砚转身朝分析中心走去，“是靠无数个‘安全返航’堆出来的。第一次出航就完美无瑕，反而可疑。有点摩擦，正常。关键是摩擦之后，船还能不能继续开。”
张承志若有所思地跟上。
同一时间，地球，龙夏修真学院。
下午两点半的空间理论课，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这门课原本是选修，但自从“薪火计划”公开部分资料后，报名人数直接翻了四倍——谁都想知道，那艘能折叠空间飞向星海的船，到底靠的是什么原理。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陈教授正在讲解基础的空间曲率模型。ppt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两个被拉长的三维坐标系，像两条彼此缠绕的蛇。
“目前我们的折叠航行，可以简单理解为在这两个坐标系之间‘打洞’。”陈教授用激光笔指着图解，“但洞的稳定性取决于周边空间的灵能背景噪声水平，所以航行安全阈值一直是瓶颈——”
“老师。”
后排举起一只手。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不少人回头看去——是苏晓，那个三个月前在对战中把自己搞进医疗部的平民班女生。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据说林砚教授后来亲自过问了她的情况，还给了她特殊的学习权限。
陈教授推了推眼镜：“苏晓同学，请讲。”
“我在想……”苏晓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清晰，“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打洞’呢？如果空间的本质是灵能在高维度的振动，那折叠航行其实是在强行改变局部区域的振动频率，相当于把空间‘压皱’。这个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还会产生空间涟漪这种副产品。”
她顿了顿，看向ppt上那两个纠缠的坐标系：“但如果我们不改变频率，而是……同步呢？就像两片音叉，调整到完全相同的频率时，振动会自然共鸣。如果能让飞船的灵能场和目的地区域的空间灵能背景达成某种共振，是不是就可以实现‘滑入’，而不是‘砸穿’？”
教室里响起细微的议论声。
前排几个世家子弟交换了眼神。坐在中间位置的陈家洛——上次和苏晓对战的那位——轻哼了一声，声音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纸上谈兵。共振模型三十年前就有人提出过，但同步精度要求高到离谱，实战中根本不可能实现。”
“所以需要更好的算法和感知能力。”苏晓接话很快，“而且我计算过，如果采用分阶段渐进同步，配合灵能场的柔性调制，理论能耗可以降低到现有折叠模式的40%以下，空间涟漪强度也能减少两个数量级。”
“你计算过？”陈家洛转过身，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用什么算的？学院公共机房那些老掉牙的模拟器？苏晓，空间理论不是靠脑补就能成立的。陈家祖上出过三位专精空间术法的真人，留下的笔记里明确记载过，共振模型在跨天文单位尺度上存在无法克服的——”
“陈同学。”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林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身上还穿着月球基地的白色工作服，显然是刚刚回来。
“林教授！”陈教授连忙打招呼。
林砚点点头，走进教室。他没看陈家洛，而是径直走到苏晓面前：“你刚才说的分阶段渐进同步，具体分几个阶段？每个阶段的灵能场衰减系数你设了多少？”
苏晓呼吸微促，但眼神很亮：“五阶段。第一阶段用现有灵压数据做粗调，衰减系数0.7；第二阶段引入实时空间曲率反馈，系数降到0.4；第三阶段开始尝试局部共振，系数0.15；第四阶段扩大到舰体范围，系数0.05；最后全频段同步，理论上系数可以无限接近零。”
“实时反馈的数据源呢？”
“可以用改良后的‘天眼’阵列次级单元，部署在航线上做中继。或者……”苏晓咬了咬嘴唇，“如果舰船上能有高精度的空间感知型觉醒者，直接读取空间振动。”
教室里鸦雀无声。
陈家洛脸色不太好看。几个原本打算附和他的世家子弟，此刻也都闭上了嘴——谁都听得出来，苏晓不是胡扯，她真下了功夫。
林砚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描述的这个模型，和我正在研究的‘灵能-空间折叠安全阈值优化项目’，在第七个子课题上的思路有87%的相似度？”
苏晓愣住了。
“区别在于，我的团队用了十七个人、三个月时间才推导到这个阶段。”林砚转身看向全班，“而你，一个人，在完成常规课程的同时，靠图书馆权限和那点有限的算力，摸到了同一个位置的边缘。”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这就是我今天想告诉各位的。在星空面前，没有世家和平民，只有‘能解决问题的人’和‘不能解决问题的人’。‘薪火一号’今天回来了，首航成功，但带回来的不止有荣耀，还有一段我们完全无法解析的‘幽灵信号’。深空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对你宽容，危机来临时，它只认一样东西——”
林砚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里面的东西。”
下课铃响，人群散去。
苏晓收拾东西时，手还有点抖。林砚刚才那番话，像在她心里点了把火。
“苏晓。”有人叫她。
是周清。班主任站在教室后门，朝她招手。
“林教授在办公室等你。”等苏晓走近，周清压低声音，“不过去之前，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刚才课上你反驳陈家洛的时候，坐在他左边那个穿蓝衣服的男生，叫王朔，王家这一代的老三。他下课时看了你一眼，那眼神不太对。”
苏晓心头一紧：“王家？”
“传统的修真世家，祖上出过元婴老祖，现在家族里还有三位金丹期坐镇。”周清语气平淡，但话里的分量很重，“最重要的是，王家这代有两个人入选了‘薪火计划’后备船员名单，其中一个就是王朔的哥哥。”
她拍了拍苏晓的肩膀：“你展现出的天赋，已经开始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格局了。以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学院里不光有课本，还有人心。”
苏晓握紧了书包带子：“那林教授找我……”
“是机遇，也是风险。”周清笑了笑，“看你自己怎么选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当个普通优秀学生。往前走，可能就是另一条路了。”
林砚的办公室在学院顶层的塔楼。
苏晓敲门进去时，林砚正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操场上一群学员在练习基础御风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坐。”林砚没回头，“桌上有份文件，你先看看。”
苏晓走到办公桌前。那是一份加密档案的封面，标题写着：《“幽灵信号”初步分析简报（深红权限）》。
她抬头看向林砚。
“今天课上我说的话，不是鼓励，是事实。”林砚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薪火一号’带回来的那段信号，分析组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目前能确定的是，它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已知的任何文明的标准通讯频段。”
他走到桌前，点开数据板。那段扭曲的波形再次出现。
“但它有规律。你看这里——”林砚放大波形中的一个片段，“这个周期性衰减模式，很像某种生命体征监测信号。还有这里，这些高频脉冲的间隔，符合二进制编码的基本结构，只是进制可能不是二，而是……三点五？或者更奇怪的基数。”
苏晓盯着那些跳跃的曲线，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么我们发现了某种完全超出理解的非碳基生命形式，要么……”林砚关闭屏幕，“这就是‘掠星者’留下的某种痕迹，只是我们之前看到的资料不全，认不出它的变种。”
办公室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远处学员训练时的呼喝声，衬得室内的寂静更加沉重。
“我叫你来，是因为你在空间感知上的天赋。”林砚终于说正题，“分析组需要新鲜血液，需要能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的人。但这份工作没有荣誉，不能公开，甚至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你接触的信息被某些人知道，他们可能会用各种方式接近你、试探你，或者更糟。”
苏晓想起周清的警告，想起王朔那个眼神。
“我……”她喉咙发干，“我能做什么？”
“先学习。”林砚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黑色的玉简，“这是《空间道则初解》的完整版，比你之前拿到的那份多出后十二章，里面包含曦曜文明对空间本质的部分理解。一个月时间，掌握前六章，然后我带你进分析组见习。”
他把玉简推过来。
“但想清楚再拿。拿了，就等于站到了某些人的对立面。以后你在学院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苏晓看着那枚玉简。黑色的表面流淌着细微的银光，像浓缩的星河。
她想起父亲在灵讯里哽咽的声音，想起母亲缝校服时昏黄的灯光，想起自己站在对战平台上，面对陈家洛青鸾虚影时那股不甘。
然后她伸出手，握住了玉简。
冰凉的触感，却让掌心发烫。
林砚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欢迎上船。”
晚上八点，学院餐厅。
“薪火一号”首航成功的新闻已经在全息屏幕上循环播放了整整一天。船员们在月球基地接受表彰的画面，舰船在星海中航行的模拟影像，还有张承志舰长那句“这只是人类迈出的小小一步”——
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明、充满希望。
餐厅角落里，王朔和几个世家子弟坐在一起。桌上摆着精致的灵食，但没人动筷子。
“听说了吗？”一个瘦高男生低声说，“林教授今天在空间理论课上，当着全班的面抬那个苏晓。陈家洛的脸当时就黑了。”
“何止。”另一个女生撇撇嘴，“下课后，有人看见苏晓去了顶层塔楼，进了林教授的办公室，待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
王朔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灵果：“所以呢？”
“所以？”瘦高男生瞪大眼睛，“朔哥，这还不明显吗？林砚这是在培养自己的人！那个苏晓，平民出身，无依无靠，正好当棋子。等她在分析组站稳脚跟，下一步可能就是往‘薪火计划’的核心团队里塞人了！到时候咱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名额……”
“名额是靠实力挣的。”王朔放下刀叉，擦擦手，“她真有本事，进去就进去了。怕的是没本事，硬被捧上去，到时候害人害己。”
他说得平静，但桌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全息屏幕上，新闻正好播到“薪火一号”舰体特写。那道左舷的修补痕迹一闪而过，像一道伤疤。
王朔盯着那道疤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站起身，“都是同学，该关心还是得关心。苏晓同学这么拼命学习，可别累坏了身体。改天咱们得去‘看看’她，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几人交换眼神，都笑了起来。
“对，是该关心关心。”
窗外的夜幕彻底降临。学院各处的灯光次第亮起，像落在地面的星群。
而在那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