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死讯在一个月后才由南中密探辗转传至洛阳。
当那份沾着雨林潮气的密报呈上御案时,蔡琰正与诸葛亮商议秋闱细则。
“终于……”蔡琰放下密报,望向南方窗外的秋空,语气复杂,
“一代枭雄,竟客死蛮荒。”
诸葛亮接过密报细阅,沉吟道:
“曹丕率残部隐入雨林,其志恐非甘于蛰伏。
陛下,需加强交州、南中边防。”
“朕知道。”
蔡琰转身走向悬挂的巨幅舆图,
“但眼下更急的,是北边。”
她的手指点向幽并二州:
“范阳卢氏、太原王氏接到诏令已二十日,至今未有回应。他们在等什么?”
“等一个契机。”
诸葛亮羽扇轻摇,
“等朝廷显出半分软弱,等北方其他世家跟进。
陛下,臣建议先发制人。”
“如何制?”
“三道诏令既下,当有雷霆手段护之。”
诸葛亮眼中闪过锐光,
“请陛下任赵云为北境都督,总揽幽、并、冀三州军政,许先斩后奏之权。
同时,调张辽部三万精锐北上,屯于常山,威慑太原。”
蔡琰凝视地图片刻,点头:
“准。
但告诉子龙和张辽,能不战则不战。
朕要的是新政推行,不是尸山血海。”
“臣明白。”
诏令即日发出。
然而就在赵云持节出洛阳的第三天,幽州急报飞驰入京——范阳卢氏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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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范阳城下。
卢毓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朝廷大军,心中五味杂陈。
他身后是三千卢氏私兵和临时招募的五千乡勇,城墙下聚集着从各地赶来“勤王”的世家部曲——太原王氏、博陵崔氏、清河张氏……大大小小二十七家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卢公!”
王氏族长王凌登上城楼,须发皆张,
“朝廷要断我等根基,我等唯有死战!
只要坚守三月,天下世家必群起响应!”
卢毓苦笑:
“响应?
冀州崔氏覆灭时,可有人响应?
朝廷大军压境时,可有人来援?”
“此一时彼一时!”
王凌压低声音,
“我已联络乌桓首领楼班,许以重利,邀其南下。
届时内外夹击,赵云必退!”
“引外族?”
卢毓变色,“此乃叛国!”
“国?”
王凌冷笑,
“蔡琰一介女流篡位,也配称国?
她所立之大魏,不过伪朝!
我等乃汉室忠臣,清君侧,正朝纲,何叛之有?”
卢毓望向城外。
远处“赵”字大旗下,那位白袍将军正从容布阵,数万精锐秩序井然。
他想起父亲卢植临终前的叮嘱:
“我卢氏世代忠良,但忠的是社稷百姓,非一家一姓……”
“报——!”
探马飞奔上城,“朝廷使者到!”
众人望去,只见一骑白马自军阵中出,直抵城下百步。
马上骑士高举节杖:
“陛下有诏!卢毓接旨!”
城头箭矢齐指。
那使者毫无惧色,朗声道:
“陛下知卢公乃卢植公之后,必不愿见范阳生灵涂炭。
特旨:
开城归顺,只诛首恶王凌,卢氏子弟可免死。
限一个时辰答复!”
王凌大怒:
“放箭!”
“住手!”
卢毓厉声喝止。
他望着那面“赵”字大旗,又看看城头各怀心思的“盟友”,心中已有了决断。
一个时辰后,范阳城门缓缓打开。
卢毓白衣出城,自缚于赵云马前:
“罪臣卢毓,愿降。
只求将军信守承诺,不伤范阳百姓。”
赵云下马,亲自解其束缚:
“卢公深明大义,陛下必有厚待。”
当夜,范阳城中发生激战。
王凌率死士欲突围北逃,被张辽部截杀于城外三十里。
二十七家联军顷刻瓦解,大小族长纷纷自缚请罪。
北境叛乱,十日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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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洛阳时,蔡琰正在格物院观看新式辕犁的演示。
宽阔的校场上,三头牛拉着改良后的曲辕犁,在硬土中犁出深而整齐的沟壑,速度比旧式直辕犁快了近倍。
围观的农夫发出阵阵惊叹。
“好!”
蔡琰抚掌,
“此犁可省人力一半,增深耕三寸。
传旨:
赏发明者工匠马钧金百两,赐‘巧匠’爵位。
命工部即日开模,先造三千具分发司隶各郡。”
马钧激动跪拜,这个口吃的工匠从未想过,自己竟能因手艺得爵。
“陛下,”
陪同的诸葛亮道,
“北境捷报到了。
范阳已平,卢毓自缚请罪,王凌伏诛。
二十七家豪强尽数归顺,清丈田亩之事再无阻碍。”
蔡琰脸上并无喜色:
“死了多少人?”
“阵亡八百三十七,伤两千余。
百姓未有波及。”
“还是死了人……”
蔡琰轻叹,
“传旨:
阵亡将士厚恤,其子弟优先录入太学。
卢毓……押解回京,朕亲自审理。”
“陛下仁德。”
“不是仁德。”
蔡琰摇头,
“是必须让天下人知道,对抗朝廷没有出路,但及时回头尚有生机。”
她转身走向另一处工坊,那里传来织机的咔哒声。
数十架新式水力纺车在流水带动下飞转,一名女工可同时照看三架,纺纱效率提升五倍。
主持女红司的女官黄月英正在记录数据,见蔡琰到来,忙要行礼。
“免礼。”
蔡琰扶住她,
“月英,这纺车可能推广?”
“回陛下,已在洛阳三处工坊试用,女工皆称善。只是……”
黄月英犹豫,
“有些人家不愿女子外出做工。”
“不急。”
蔡琰微笑,
“等她们看到做工的女子能挣回粮食绢帛,自会改变。
传旨:
凡女子工坊,免赋三年。
所产绢帛,由朝廷统一收购。”
离开格物院时,夕阳已西斜。
马车行经新设的明法堂,蔡琰令停车。
堂前广场上聚集了数百百姓,正在旁听一桩田产纠纷的审理。
高坐堂上的不是官员,而是从太学选拔的学子——这是蔡琰的新规:
明法堂审案官每旬轮换,由通过律法考试的太学生担任,以察民间疾苦,练实务之才。
今日主审的是个寒门学子,正一丝不苟地对照田契、询问证人。
原被告双方——一个地主和一个佃户——在堂下陈述。
百姓窃窃私语,但无人敢扰乱堂序。
“陛下,”
随行的荀彧低声道,
“此法虽好,然学子年轻,恐被豪强欺瞒。”
“所以每案皆有御史旁听监督。”
蔡琰望着堂内,
“况且,你以为那些豪强就干净?
他们那些田契,多少是伪造的?
多少是强夺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谎言最难维持。”
她放下车帘:
“回宫吧。秋闱在即,朕要看看,这新政之下,能选出怎样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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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秋闱开场。
与往年不同,今科考场外除了儒衫士子,多了不少布衣打扮的考生——那是各地通过“实务荐举”获得资格的寒门子弟。
更有数名女子手持特制准考证,在众人惊异目光中步入专设的“女子考棚”。
考题公布时,全场哗然。
第一题:
今有黄河于濮阳决口,淹三县,当如何治?
第二题:
并州地广人稀,如何移民实边而不扰民?
第三题:
若你为县令,豪强隐匿田产、胁迫佃户,当如何处置?
没有经义,没有诗赋,全是实实在在的政务。
考场内,有人奋笔疾书,有人愁眉苦脸,有人掷笔长叹。
三日考毕,试卷密封送入宫中。
蔡琰亲自主持阅卷,诸葛亮、荀彧、徐庶等重臣协同。
“陛下看这份。”
诸葛亮递过一份考卷,
“此人提出的治河三策:
疏浚故道、筑分流渠、植柳固堤,颇有见地。”
蔡琰细阅,点头:
“此人是谁?”
“河东寒士,裴潜。”
“取为甲等。”
蔡琰又翻开一份,
“这份移民策也不错——‘以工代赈,先修道路城池;
授田免税,后劝百姓安居’。务实。”
“此乃南阳邓艾,口吃而才高。”
“邓艾……”
蔡琰想起这是徐庶举荐之人,
“取为甲等。
传旨:甲等前十名,明日入宫,朕亲自面试。”
“那女子考卷……”
荀彧迟疑地呈上几份。
蔡琰接过。
女子考题稍有不同,偏重教化、纺织、医药等事。
但其中一份令她眼前一亮——那考生不仅详述了如何推广新式纺车,更提出了“设女医官,专治妇孺之疾”的构想。
“此人当取。”
蔡琰道,“她叫什么?”
“姓张,名菖蒲,乃已故太医令张仲景之女。”
“明日一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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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紫宸殿偏殿。
十名寒门士子与张菖蒲恭敬立于殿下。
他们大多第一次入宫,紧张得手心出汗。
蔡琰未着朝服,只一身素色常衣,从屏风后走出。
“不必多礼。”
她示意众人落座,
“今日只问实务,畅所欲言。”
她从裴潜问起:
“你治河三策,需多少民夫?
多少银钱?
何时可成?”
裴潜显然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若以工代赈,可募流民五万,耗银八十万两,三年可成。
然需先肃清河官吏,防贪墨……”
一问一答,持续了两个时辰。
问到邓艾时,这年轻人虽有口吃,但谈及屯田筑城之事,却条理清晰,还当场画出一种新型储粮地窖的草图。
张菖蒲面对蔡琰的询问,起初紧张,但说到医药之事便侃侃而谈:
“女子之疾,多羞于启齿。
若有女医官,可救无数性命。
且女子细心,学医更快……”
日影西移时,面试结束。
蔡琰当场宣旨:
裴潜授濮阳令,专职治河;
邓艾授并州屯田都尉;
张菖蒲入太医署,筹建女医科。
其余人等皆授实职,赴各地推行新政。
众人跪拜谢恩时,眼中皆有光。
他们知道,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时代,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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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蔡琰独坐观星台。
秋夜星空澄澈,北方天际的帝星明亮稳固。
南方那颗晦暗的星辰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陛下,”
诸葛亮悄然走来,
“边务部刚呈上奏报:
邓芝已抵达牦牛部,曹真果然在那里。但……”
“但什么?”
“牦牛部首领态度暧昧,既收曹真厚礼,也受邓芝赐封。
且据报,曹真私下联络了更西边的‘羊同部’,似有更大图谋。”
蔡琰沉默片刻:
“告诉邓芝,必要时可许牦牛部‘互市’——朝廷以茶盐绢帛,换其战马皮毛。
但要明确:
大魏的疆土,一寸不让;
大魏的臣民,一人不弃。”
“那曹真……”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蔡琰望向星空,
“真正的挑战,从来不在边疆,而在朝堂,在人心。
新政才刚生根,要长成参天大树,还需风雨洗礼。”
她转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扬起:
“传旨各州:
今年冬至,朕要看到明法堂遍立、格物院初成、女子学堂开课。
来年春耕,新式农具要入万户。
三年之内,朕要这天下,焕然一新。”
“臣,遵旨。”
星光下,洛阳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如同黑暗中的点点星火,终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