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还在哼歌,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些。老夫子从技术组回来,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站在门口听了两秒,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把纸拍在桌上。
“彩排时间定了。”
大番薯立刻坐直,“什么时候?”
“现在。”老夫子说,“人齐了就开。”
秦先生刚好走进来,手里还拎着设备箱,听见这话差点把手里的线圈扔地上。“不是说明天才正式开始吗?”
“流程得先走通。”老夫子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十分钟内到主厅,迟到的人负责整理所有电线。”
话音落,人已出门。
大番薯赶紧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一段。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伸手摸了下盒角,快步跟上。
三人到主厅时,灯光刚打开。整个空间和昨天不一样了。墙上照片按年份排好,右边的触控屏亮着公司LoGo演化动画。中央通道铺了新地毯,上面印着一个个脚印图案,一直通向舞台。
大番薯站在入口处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地毯……是不是多印了一个人的脚印?”
老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最前面那枚脚印旁边,确实多了一个小一号的,像是临时加的。
“你爸当年穿的是四十一码。”老夫子说,“这个是三十九码半——你的。”
大番薯没吭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秦先生拍了他肩膀一下,“走吧,别愣着,站位还没对呢。”
三人走到台前。老夫子展开流程表,一条条念。
“开场由大番薯上台致辞,内容是你昨晚写的那段话,七分钟以内。说完后交接仪式模型,由你亲手交给下一任项目负责人——也就是我。然后我发言,最后全体合影。”
“模型放哪儿?”大番薯问。
“主展台中间。”老夫子指了指前方,“追光灯已经调好,温和不刺眼。”
“我能自己搬上去吗?”
“你能。”老夫子点头,“但得先把流程走顺。”
大番薯深吸一口气,走上台。
空荡荡的观众席一眼望不到头。他站在话筒前,手心有点湿。
“各位……”他开口,声音发紧,“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
说到这儿,卡住了。
他眨了眨眼,脑子一片空白。昨天背了三遍的词,全没了。
台下,秦先生小声提醒:“……记得你们是怎么从一间屋子撑起来的。”
大番薯张嘴,却接不上。
秦先生急了,往前走了两步,又低声重复一遍。这次动作大了些,手一挥,脚底突然一滑。
“哎!”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连人带话筒一起摔在台阶边。设备箱翻倒,几卷电线散出来,像蛇一样缠住他的腿。
老夫子第一个笑出声。
紧接着,大番薯也忍不住咧嘴。
秦先生趴在地上,脸都红了,一边爬起来一边嘟囔:“地线没固定……真该死……”
老夫子边笑边摆手,“你这跤摔得值,至少让我们知道地板太滑。”
大番薯终于松下来,笑得肩膀直抖。
等三人重新站定,老夫子收起笑,正色道:“再来一次。”
大番薯点头,又走上台。
这次他闭了闭眼,想起昨晚放在桌上的模型,想起陈小姐说的话,想起老夫子说“没人会碰”。
他睁开眼,对着空座位说:“我想把公司带到下一个一百年。”
这句话一出口,后面的词慢慢回来了。
“我不聪明,也说不出漂亮话。”他声音稳了些,“但我记得你们是怎么从一间屋子撑起来的。我也想这样,一块砖一块砖地盖下去。”
台下,老夫子轻轻点头。
秦先生没再提醒,只是竖着耳朵听。
直到最后一句说完,大番薯才松了口气。
“不错。”老夫子说,“就是开头慢了点,像煮了三次还没开的水壶。”
“下次快点。”大番薯说。
“再来一遍。”老夫子说,“这次加动作。”
于是第二次彩排开始。
大番薯走到模型展示区,弯腰打开盒子,双手捧出模型,走向主展台。老夫子在旁边数步子:“一、二、三……停。转身,放,抬头。”
模型放下时,他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别怕。”老夫子说,“它不会碎。”
“我知道。”大番薯说,“可我还是怕。”
“那就当它是你家楼下那棵歪脖子树。”老夫子说,“风吹几十年都没倒,还能让你碰坏?”
大番薯笑了,手稳了下来。
第三次,他完整走完流程,台词没断,动作也没错。
秦先生在台下跟着走位,记住了自己该站的位置。他本来负责拍摄全程,结果第一次走位就站错了方向。
“我该在左边。”他说,“光线从右边来,镜头不能逆光。”
“那你刚才站哪儿了?”老夫子问。
“右边。”秦先生挠头,“我以为是左边。”
老夫子看他一眼,“你左右不分?”
“我分。”秦先生认真说,“就是紧张的时候容易反。”
大番薯乐了,“那你刚才摔倒是不是因为脑子也反了?”
“有可能。”秦先生点头,“我摔之前心想‘往左跨’,结果脚往右滑。”
老夫子摇头,“明天你要是再摔一次,我就把你写进公司事故记录。”
“不会再摔。”秦先生保证,“我已经记住电线位置了。”
“那要是有人踩到呢?”老夫子问。
“我会喊。”秦先生说,“喊完就跳开。”
“你跳得动?”大番薯问。
“我胖但不笨。”秦先生说,“我去年运动会还拿了跳绳第三。”
两人笑起来。
老夫子没笑,但嘴角动了下。
第四次彩排开始前,老夫子提出新要求:“加一段问答环节。”
“谁问?”大番薯紧张了。
“假设有一位嘉宾提问。”老夫子说,“问你为什么能接班。”
大番薯愣住。
“你就说——”老夫子提示。
“因为我记得所有人做过的事?”大番薯试探。
“可以。”老夫子点头,“但不够有力。”
“因为……我做过模型?”大番薯又猜。
“这是结果,不是原因。”老夫子说,“你要说,因为你愿意花三个月时间,去做一件没人要求你做的事。”
大番薯想了想,点点头。
“再来。”老夫子说,“这次我当提问嘉宾。”
他站到台下,清了清嗓子:“大番薯先生,您并不算资历最深的员工,公司为何选择您作为传承代表?”
大番薯站在台上,看着老夫子。
几秒后,他说:“因为我记得第一年夏天,大家挤在没空调的屋里扇蒲扇。我记得第一次接到大单,全组人跑去吃路边摊。我记得我爸租下那间砖房时,签的是三年合同,八百块一个月。这些事没人让我记,但我就是记得。”
他顿了顿,“我花三个月做那个模型,不是为了证明我能接班。我是想让大家知道,有些东西比数据重要。它们看不见,但一直在。”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台下安静了几秒。
老夫子慢慢鼓掌。
秦先生也跟着拍手。
“这回不像排练了。”老夫子说,“像真的。”
大番薯脸有点红,“我说得太长了?”
“不长。”老夫子说,“正好。”
第五次彩排顺利走完。六次、七次,越来越顺。
中间休息时,大番薯去喝了口水,回来发现秦先生正在调整麦克风支架。
“你干嘛?”他问。
“我把支架往下调了五公分。”秦先生说,“你个子没我高,刚才说话得仰头。”
大番薯试了试,果然舒服多了。
“谢谢。”他说。
“别谢。”秦先生说,“你要是明天说得好,我就不用写事故报告了。”
老夫子走过来,看了眼流程表,“最后一次,全流程,不中断。”
第八次彩排开始。
大番薯上台,致辞,交接模型,退场,秦先生入场拍摄,老夫子发言,结束。
全程没有失误。
老夫子合上流程表,“可以了。”
大番薯长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秦先生活动了下手腕,“我刚才走位一次没错。”
“你终于分清左右了?”大番薯问。
“我一直分得清。”秦先生说,“就是刚才太专注。”
老夫子站在台前,环视全场,“地线重铺了,地毯边缘固定了,追光测试过了。明天只要不下雨,一切正常。”
“会下雨吗?”大番薯抬头看天花板。
“天气预报说晴。”老夫子说。
三人站在舞台中央,看了一会儿空座位。
“其实刚才那次问答。”大番薯忽然说,“我不是背的。”
“那是你说的真心话。”老夫子说。
“嗯。”大番薯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老夫子拍拍他肩膀,“那就对了。”
秦先生看了看表,“我得去技术组再确认一遍直播链路。”
“去吧。”老夫子说,“我和他再对一遍交接动作。”
秦先生拎起箱子走了。
大番薯把模型拿出来,又走了一遍交接流程。
最后一次,老夫子接过模型,低头看了看。
“明天你交给我。”他说,“然后我当着所有人面,把它放上去。”
“你不会摔吧?”大番薯问。
“我拿过公司二十年平衡木冠军。”老夫子说,“别说一个模型,抱只猪都能走完全程。”
“你没参加过平衡木比赛。”大番薯说。
“我没说过我参加过。”老夫子说,“我只说我拿过冠军。”
大番薯笑出声。
老夫子也笑了。
两人站在展台前,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大番薯问:“明天我还能再背三遍吗?”
“能。”老夫子说,“背十遍都行。”
“那我今晚回去再练一次。”
“去吧。”老夫子说,“明天早上八点,我在这儿等你。”
大番薯把模型放回盒子,抱在怀里。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
“老夫子。”
“嗯?”
“要是我明天又忘词了……”
“你就看我。”老夫子说,“我会站在台下第一排,手里拿着保温杯。你看见我喝水,就知道该说下一句了。”
大番薯点头,“好。”
他推门出去。
走廊灯光亮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看了眼手表,又抬头看向展台。
他走过去,把模型轻轻拿出来,放在追光灯下。
光落在模型顶端那面小旗上。
旗子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