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中抽离，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灰褐色的石壁顶端，一道蜿蜒的裂缝像干涸的河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与石屑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龙夭夭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野中出现了跳动的橘色火光。
一堆篝火在不远处静静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疲惫感瞬间涌来，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散了重组，酸软无力。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虚弱感。
龙夭-夭偏过头，看到了坐在篝火旁的凌清玄。
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件雪白的衣袍上沾染了大片的污迹与干涸的血渍，看起来有些狼狈。他那条受伤的左臂用布条简单地固定在胸前，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孤寂的影子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凌清玄的肩膀微微一动，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昏迷前，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那双清冷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担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龙夭夭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坐起身，动作间牵扯到神魂的伤势，让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
体内的三颗灵脉之心正温顺地流淌着力量，不断滋养着她的经脉与血肉，那股冰冷漠然的神性，也暂时退回了识海深处，不再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切都很好。
除了脑子里多出来的那段荒谬的“始龙托梦”。
平衡，救世，责任。
这些词像恼人的苍蝇，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感觉怎么样？”凌清玄见她不说话，起身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目光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色。
“死不了。”龙夭夭吐出三个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抬起眼，金色的瞳孔在火光下流转着冷漠的光，“你呢？你的手，还没废掉？”
凌清玄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条被固定住的左臂上，神情平静：“骨头碎了，接不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龙夭夭的视线从他的手臂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嗤笑一声：“堂堂仙界第一剑修，成了个独臂废人，你倒是看得开。”
“能活着，就很好。”凌清玄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那眼神，仿佛在说，只要能看到你醒过来，别说一条手臂，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
龙夭-夭被他看得心头一梗，那股烦躁感更甚。她猛地移开视线，不想再看那双清澈得让她心慌的眼睛。
“那道剑光，是仙帝？”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凌清玄点了点头：“是师尊的天罚之剑。”
“他救了我们？”龙夭夭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他巴不得我早点死。”
“师尊行事，自有其深意。”凌清玄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声道，“那个黑袍人，你没事吧？他最后注入你体内的那股力量……”
“一点死亡之气而已，早就被我的龙血净化了。”龙夭-夭不耐烦地打断他，“倒是你，怎么还没死？我记得你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指尖触碰到衣料下那枚玉符温润的轮廓，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凌清玄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的手上，眼神微动，却没有点破。他只是重新在篝火旁坐下，平静地说道：“或许是命不该绝。”
石洞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呜咽的风声。
龙夭夭坐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始龙的话，凌清玄的伤，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让她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讨厌这种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感觉。
“喂。”良久，龙夭夭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混沌魔渊，到底在哪？”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凌清玄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在她看到了始龙血脉的真相之后，她会……至少会有一点点改变。
可他错了。
她眼中的执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都要疯狂。
“夭夭，你……”
“别跟我说教。”龙夭-夭冷冷地打断他，她站起身，走到石洞口，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始龙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骗我当救世主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不是骗局！”凌清玄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你的血脉，你的力量，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平衡三界！这才是你的使命！”
“使命？”龙夭夭猛地转过身，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又是使命！我生来就是为了献祭，这是我的使命！现在我又成了平衡三界的工具，这还是我的使命！凭什么我的命运就要被你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偏不！”
“我就是要找到混沌魔渊！我就是要打开它！我就是要亲眼看着这个需要我去拯救的世界，在我面前一点点毁灭！”
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些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那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愤怒与不甘。
凌清玄看着她这副样子，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现在任何道理都说不通。她就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最尖锐的獠牙和利爪，攻击着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然后呢？毁灭了世界之后，你怎么办？”
龙夭-夭的咆哮，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
是啊，然后呢？
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拉着这个世界陪葬。可她从未想过，如果她真的成功了，之后会怎么样。
世界没了，她自己呢？
或许，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吧。
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凌清玄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想要伸出手，却又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将手停在半空。
“夭夭，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你在害怕。你在害怕接受那个所谓的‘救世’使命之后，会再次变成一个被人操控的工具。”
龙夭-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没有！”她厉声反驳，那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你有。”凌清玄没有退缩，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但始龙已经说得很清楚，选择权在你。没有人能再安排你。你可以选择平衡，也可以选择毁灭。但无论你怎么选，那都应该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出于对被安排的命运的报复。”
龙夭-夭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不得不承认，凌清玄的话，说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她怕了。
她怕自己一旦接受了“救世主”的身份，就会再次落入那个名为“责任”的牢笼，再次身不由己，再次为了所谓的“大义”，牺牲自己的一切。
与其那样，她宁愿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我不管。”龙夭-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所有的动摇，她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我只知道，墨千魂一定知道混沌魔渊的入口。我要找到他，然后，打开魔渊。”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明确的目标。
只有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她才能忽略掉内心所有的混乱和迷茫。
凌清玄看着她固执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无奈和疲惫。他知道，他劝不动她。
“好。”
一个字，从他口中轻轻吐出。
龙夭-夭猛地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好。”凌清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要找混沌魔渊，我陪你。你要找墨千魂，我陪你。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龙夭夭彻底愣住了，她看着凌清玄，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你疯了？你可是仙界的凌清玄！你要陪着我去灭世？”
“我不是陪你去灭世。”凌清玄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是陪着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答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墨千魂还没死，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和他背后的混沌古族，也随时可能再次出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了龙夭夭的心上。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边衣袖，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我只要你安好”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那不是烦躁，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酸涩与温暖。
龙夭夭狼狈地转过身，不敢再看他。
“随你的便！”她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快步走回篝火旁，重新坐下，将自己缩成一团，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凌清玄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浅淡的笑意。
夜，还很长。
但他相信，黎明，终会到来。
就在石洞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时，龙夭夭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声音在寂静的石洞里，显得格外响亮。
龙夭夭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