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的猛攻受挫,贺兰鹰的怒火几乎将他自己点燃。
朔州城如同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崩掉了他数千精锐的牙齿,更可恨的是,那个本应“重伤垂死”的萧煜,竟然一次次出现在城头,如同不散的阴魂,支撑着守军那该死的士气!
他不再盲目地发动全面强攻。
第三日,贺兰军的攻势变得刁钻而富有针对性。
他们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分成数股,轮番袭扰四面城墙,时而佯攻东门,时而猛击西门,箭矢如同不要钱般倾泻,消耗着守军的体力和守城物资。
更有小队精锐射手,专门隐藏在暗处,狙杀城头上看起来像是军官或者重要目标的人物。
这种战术让守军疲于奔命,精神时刻紧绷,伤亡数字虽然在单次战斗中下降,但累积起来却不容小觑。更严重的是,箭矢、滚木擂石的消耗速度远超补充,尤其是火油和金汁,几乎见底。
萧煜的身体状况,成了苏澈心头最大的阴霾。南门夜袭时强行服用的药物,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
药效过后,萧煜陷入了长达六个时辰的深度昏睡,醒来后更是虚弱不堪,肩头的炎症明显加重,甚至出现了低烧。
苏澈不得不加大了消炎草药的剂量,并严厉禁止他再服用那种虎狼之药,甚至以“若你再倒下令旗无人执掌,朔州必破”相威胁。
萧煜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知道苏澈说的是事实。他不再亲自登上最前沿,而是坐镇中心指挥所,依靠沈追和各门守将的禀报以及了望塔的旗语,远程调度指挥。但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因为另一个更致命的危机,正悄然浮现——粮草。
张启隆最初为了表“忠心”,调拨粮草还算及时。但随着战事胶着,消耗剧增,以及可能存在的某些小心思,粮草的供应开始变得拖延和克扣。
守城将士的口粮已经从干饭变成了稀粥,甚至开始掺杂麸皮。伤兵营的供应更是捉襟见肘,连保证清水和最基本的米汤都变得困难。
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开始在守军和城中百姓间蔓延。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抱怨和恐慌的情绪在暗地里滋生。
“王爷,库中存粮,即便按现在的最低标准配给,也最多只能再支撑五日。”沈追面色凝重地禀报,“张启隆那边,每次催促,都以道路被敌军威胁、运输困难为由推诿。”
萧煜靠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冰冷。
张启隆这是在玩火!他在用全城军民的性命做赌注,逼迫自己向他彻底低头,或者……等待一个更有利于他的局面。
“城内富户、官仓,可还有存粮?”萧煜问。
“已经派人暗中查探,几家大商户确实囤积了不少粮食,但他们……闭门不出,声称家中也无余粮。官仓钥匙在张启隆心腹手中,没有他的手令,无法开启。”
情况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粮草不继,军心浮动。再这样下去,不用贺兰鹰攻城,朔州城自己就要从内部崩溃了!
苏澈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也沉了下去。
他放下药碗,看着萧煜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突然开口:“或许……我有一个办法,能暂时解决一部分粮食问题,但需要冒险,也需要你的支持。”
萧煜和沈追同时看向他。
“什么办法?”
“我记得,在伤兵营帮忙的民壮里,有几个人是城外的老农户。他们提到过,朔州城外的黑风峪往里,有一片山谷,因为地势隐蔽,土质尚可,往年有些逃难的百姓会在那里偷偷开垦一些‘隐田’,种些耐旱的黍米和薯类。虽然产量不高,但此时若能找到,或可解燃眉之急。
”苏澈快速说道,“而且,那种山谷里,通常也会有一些野生的,可以食用的块茎植物和菌类。”
这是他根据现代生存知识和与民壮闲聊时获得的信息,综合判断出的可能性。
沈追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苏先生,此法虽好,但黑风峪如今已被贺兰鹰的游骑控制,想要出去寻粮,无异于虎口夺食,风险太大!”
“不需要大队人马。”苏澈看向萧煜,眼神坚定,“我可以带几个熟悉地形、身手敏捷的民壮,趁夜色摸出去。人少目标小,更容易隐蔽。我对植物辨识有些心得,可以确保找到的都是能吃的。”
“不行!”萧煜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声音因激动而带起了咳嗽,“太危险!贺兰鹰的游骑不是摆设!你绝不能去!”
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苏澈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王爷!”苏澈上前一步,语气同样坚决,“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粮食的途径!坐以待毙是死,冒险一搏尚有一线生机!难道你要看着全城将士和百姓活活饿死吗?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能用这条命为朔州换来一线生机,值得!”
他看着萧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相信我,也相信你派给我的人。我们一定会小心,一定会回来!”
指挥所内一片寂静。沈追看着对峙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苏先生看似文弱,关键时刻竟有如此胆魄和牺牲精神。
萧煜紧紧盯着苏澈,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那抹为全城人争取生机的光,胸口剧烈起伏,肩头的伤口都因情绪激动而隐隐作痛。
他知道,苏澈说的是对的。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希望微光。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哑声道:“沈追。”
“末将在!”
“挑选五名最精锐的斥候,要绝对可靠,熟悉黑风峪地形。再找两名苏先生说的,认识那些隐田和野薯的老农。
”萧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今夜子时,护送苏先生从南面密道出城。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苏先生安全归来!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沈追单膝跪地,领命而去。
萧煜睁开眼,看向苏澈,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无比的嘱托:“……活着回来。”
苏澈重重点头:“等我带粮食回来。”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