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没有直接回答林峰的问题，而是将那份十亿预算的清单，用两根手指推了回去，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林总，你的问题，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我的职责，是确保你，和你的公司，严格遵守现有的、已经生效的法律法规。”
“至于以前有没有过，怎么做，那是政策研究室和省政府办公厅该考虑的事。你如果觉得有困难，可以向上级单位打报告。”
一套标准的回应，滴水不漏。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而且踢得冠冕堂皇。
孙宇在一旁扶了扶眼镜，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在记录这场谈话的要点。
王德发急得想开口，却被林峰用一个动作制止。
林峰笑了。
“周组长，您误会了。”他把那份清单重新拿回来，叠好，放进口袋。
“我不是在质疑程序，我是在寻求帮助。”
“您是省纪委的领导，是我们的监管员，更是我们的引路人。我们俩都是搞技术的，对这些流程两眼一抹黑，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给省里的工作添麻烦，那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既然周组长您指了条明路，我们明白了。我们会立刻起草一份报告，向省里说明情况，请求专业指导。”
周建国和孙宇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林峰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不懂业务”上，让他们根本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这话的潜台词，谁都听得懂。
这报告一旦递上去，就等于把“现有流程无法采购尖端设备”这个难题，直接摆到了省委领导的桌面上。到时候，头疼的就是别人了。
周建国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是你的权利。”
就在这时，林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周建国和孙宇歉意地点点头，走到角落去接电话。
“喂，白秘书。”
电话那头，是祁同伟的秘书，白锦。
“林总，打扰了。祁厅长让我问一下，您之前答应的‘核心人才引进’名单和计划，什么时候能报上来？”
白锦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厅长说，这是项目成功的关键，也是高书记最关心的事情之一，让我们务必抓紧。”
“高书记”三个字，又一次被提及。
林峰靠在墙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审阅”办公室租赁合同的周建国二人组。
“白秘书，名单我基本已经有数了。但是，我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哦？”电话那头的白锦立刻追问，“什么麻烦？”
“我们第一批设备的采购预算，卡住了。”林峰用最平静的口吻，陈述着事实，“周组长和孙同志非常负责，要求我们严格按照国际招标流程走。可这个流程，可能需要一年半。”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白锦的声音再次传来，多了一丝郑重。
“林总，我明白了。你先把人才名单发给我。采购的事情，我会如实向祁厅长汇报。”
“好，多谢白秘书。”
挂断电话，林峰走回办公桌前。
王德发凑过来，压低声音，急得嘴上都快起泡了。
“怎么样？有办法了？”
“别急。”林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做另一件事。”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一台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老王，现在，我们要开始招兵买马了。你觉得，我们应该找些什么样的人？”
王德发一愣，随即兴奋起来，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那还用说！肯定要找技术最牛的！我认识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好几个师兄，代码能力超强，还有隔壁自动化系的，搞硬件控制也是一把好手！我们把他们都叫来！”
林峰摇摇头。
“格局小了。”
“我们现在不是在组建一个大学的兴趣小组，老王。”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群听话的、优秀的技术员。”
林峰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需要的是……‘将’。”
“是被埋在土里，被压在山下，但胸中还憋着一口气的‘将’！”
他没有再多解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很快，第一个名字出现在文档上。
“陈泉，男，62岁，汉东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王德发看着这个名字，满脸不解。
“教授？我们搞计算机的，找个搞材料的干嘛？”
“光刻胶，高纯度硅，特种合金……这些，才是我们那艘船的龙骨。”林峰没有抬头，继续敲下第二行字。
“主要研究方向：高分子光敏材料、纳米半导体薄膜制备。”
“主要履历：曾因公开反对‘汉东省芯片产业园’项目中的技术路线问题，与时任分管副省长产生冲突，此后十年，科研经费申请屡次被驳回，多个重点项目被叫停，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
王德发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个“刺头”吗？还是个得罪过副省长的“老刺头”？
林峰没有停，第二个，第三个名字接连出现。
“吴刚，男，48岁，前汉东省计算技术研究所所长。因抵制所内领导亲属的‘空降’安排，被以‘管理不善’为由免职，现为研究所资料室管理员。”
“张毅，男，52岁，京州第一机床厂总工程师。因坚持引进德国二手高精度母机床，反对厂里自主研发‘争气机’的浮夸计划，被排挤出核心技术团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