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十月的太阳还带着几分毒辣，柏油路面泛着虚光。
星宇集团大门外，那辆挂着汉东00001牌照的奥迪A6死火了，静静地趴在路边。
在这辆象征着汉东省最高权力的座驾后面，是一长串省委常委的公车，堵得严严实实。
挡在它们前面的，是三辆挂着黑色外交牌照的加长林肯，以及两辆经过改装的防弹奔驰G级越野车。
车身漆黑，在阳光下不反光，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金属冷味。
四名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白人壮汉，穿着黑色战术背心，戴着墨镜，双臂环抱，像四根铁桩子一样钉在大门口。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那是美军制式装备才有的轮廓。
李达康推开车门，甚至没顾上关门，大步流星冲到警戒线前。
“这是干什么！那是省委沙书记的车！”
李达康指着其中一个黑人保镖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墨镜上：“我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把路障给我挪开！”
黑人保镖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一鼓一鼓，连头都没低，只是抬起戴着露指手套的右手，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一块金属告示牌。
上面用中、英、法、德四国语言印着一行加粗黑体字：
【全球招标期间，非特邀嘉宾，严禁入内。】
“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李达康一把拍在那块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汉东的土地上，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他抬腿就要往里闯。
两只粗壮的手臂交叉在他胸前，那种硬邦邦的肌肉触感让李达康身形一滞。
黑人保镖低头，墨镜倒映出李达康涨红的脸，吐出一个生硬的中文词：“back（退后）。”
“达康。”
身后传来一声沉喝。
沙瑞金走了上来。
“别吵了。”沙瑞金看着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外国人，“人家现在是‘国宾’待遇，讲的是国际法。”
李达康还要说什么，被沙瑞金这一句堵了回去，只能恨恨地扯了一下领带。
沙瑞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栋这几天频繁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大楼。
半个月前他来视察，林峰带着全体高管在门口列队，红毯铺出两百米。
现在，他连那个保安亭都过不去。
“秘书长。”沙瑞金没回头，盯着大楼玻璃幕墙的反光，“联系上里面了吗？”
省委秘书长手里抓着两个手机，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书记，打不通。王德发……王总说，林总正在和德国人谈那个原子重组设备的专利授权，几十亿欧元的生意，谁敢打断就跟谁急。”
沙瑞金腮帮子咬紧了：“你就没提我是为了查封的事来解释的？”
“提了。”秘书长苦着脸，声音压得极低，
“法务部回复说……既然是行政误会，那就请省里出具红头文件，走公函流程，不必见面。”
公函流程。
这是要把沙瑞金晾在这儿，还要让他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
周围的媒体记者越聚越多。
虽然摄于特警的封锁线不敢靠近，但那些长焦镜头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快门声连成一片。
每一声“咔嚓”，都像是一个耳光扇在汉东省委的脸上。
高育良摘下眼镜，拿出口袋里的绒布，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
他看了一眼沙瑞金僵硬的背影，心里清楚，这天，是真的变了。
“呜——呜——”
尖锐的警笛声突然撕破了现场的尴尬。
一辆警车亮着红蓝爆闪，根本没理会排队的豪车长龙，直接压着实线，从侧面的应急通道开了过来，一个急刹，稳稳停在美军保镖面前。
车门推开。
祁同伟下了车。
他没戴警帽，制服扣子解开了一颗，手里夹着一根雪茄，没点火，就那么在指间转着。
现场的气氛变了。
刚才还像铁塔一样拦着李达康的黑人保镖，看到祁同伟那身警服，立刻收起了那副二五八万的架势。
领头的白人甚至摘下墨镜，冲祁同伟点了点头，用极其蹩脚的中文喊道：“qi！mr.Lin is waiting！（祁，林先生在等！）”
祁同伟没急着进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视线扫过李达康那张黑脸，扫过正在擦眼镜的高育良，最后落在满头大汗的沙瑞金身上。
“哟，沙书记，各位领导。”
祁同伟把雪茄叼在嘴里，双手插兜，身子微微后仰：“今儿个天挺热，大家都在这儿晒着呢？”
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以前那种谨小慎微的汇报腔，反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李达康火气蹭地一下上来了：“祁同伟！你这是什么态度！作为公安厅长，看到省委书记被拦在外面，你还在那说风凉话？”
祁同伟挑了挑眉，拿出打火机，“叮”的一声脆响，点燃了雪茄。
他吐出一口青烟，隔着烟雾看着李达康：
“达康书记，您这就冤枉我了。我现在是停职反省期间，身上背着纪委的调查令呢。按规矩，我这时候应该在家写检查，哪有资格管这档子闲事？”
“调查停止了！”沙瑞金上前一步，“刚才常委会上已经决议，恢复你的工作，还要通报表扬！同伟同志，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祁同伟看着沙瑞金。
这位空降的一把手，哪里还有半点指点江山的威严？
爽。
祁同伟心里那个被压抑了二十年的小人，此刻正站在高岗上狂笑。
原来权力这东西，真的只认实力。
林峰手里有了那张王炸，这帮平日里把他当棋子的大人物，现在都得看他的脸色。
“既然沙书记都发话了……”
祁同伟弹了弹烟灰，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那我就豁出这张老脸，进去试试。不过我有言在先，林峰那脾气随他爷爷，倔。这帮洋鬼子又给钱又给绿卡，我看这小子是动了真格的。我要是劝不住，您可别扣我不作为的帽子。”
“快去！”沙瑞金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眼前的苍蝇，又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祁同伟点点头，转身走向大门。
那几个不可一世的美军保镖立刻拉开警戒线，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通道。
在跨进玻璃门的那一瞬间，祁同伟停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那一群省委常委，把原本微驼的脊梁挺得笔直，甚至有些夸张地向后仰了仰。
那是胜利者才有的姿态。
……
星宇集团大厅，此时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地上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礼盒，甚至还有直接用红木箱子装的现金和黄金摆件。
十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助理正围着前台小妹，手里挥舞着各种文件。
“美丽的小姐，只要您愿意随公司搬迁到慕尼黑，巴伐利亚州政府承诺提供一套带私家花园的别墅！”
“别听德国人的！去加州！洛杉矶的阳光比这里好一万倍！我们可以安排您和好莱坞巨星做邻居！”
前台小妹手里捧着一叠外卖单子，看着这群像是要抢亲一样的外国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祁同伟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专属电梯。
顶层会议室。
门一推开，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混合着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边，坐满了只能在《财富》杂志封面上见到的人物。
林峰坐在主位上，那双穿了几年的运动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昂贵的实木会议桌上。
他对面，美国商务部副部长罗伯特脸红脖子粗，正在拍桌子。
“林！这不公平！为什么要给法国人核心数据接口？他们懂什么核能？只有美利坚！只有我们将军工复合体做到极致，才能把你的图纸变成现实！”
“罗伯特先生，请注意措辞。”
法国阿尔斯通的代表冷冷回击，
“我们的核电站技术全球领先。而且，我们不像某些国家，总想着把别人的技术变成杀人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