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的肃杀与喧嚣,迅速被身后无垠的死寂所取代。北伐军离开最后一道人类建筑的庇护,真正踏入了被世人称为“生命禁区”的极北冰原。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刻刀,轻易穿透厚重的皮裘和甲胄,直刺骨髓。放眼望去,唯有皑皑白雪与万年不化的幽蓝坚冰,天地间只剩下单调而残酷的白与灰。
行军变得异常艰难。深可及膝的积雪严重拖慢了步伐,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更为致命的是隐藏在厚雪下的冰裂缝,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无声无息。开拔不过三日,已有十数名士兵因失足坠入冰缝或遭遇小规模雪崩而丧生,连尸首都难以寻回。非战斗减员的阴影,如同这无处不在的严寒,悄然笼罩在联军心头。
“他娘的!这鬼地方!”一名北靖老兵搓着冻得发紫的脸,低声咒骂着,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胡须上。即便是他们这些习惯了北境苦寒的边军,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极端的环境。
就在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士气开始受挫之时,一直沉默行军的墨家队伍中,走出了几名子弟。为首的墨衍依旧神色平静,他轻轻拍了拍身边一个形似穿山甲、通体由某种暗色木材与金属构成的机关兽。
那机关兽眼中亮起微弱的蓝光,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即灵活地钻入前方积雪之中,速度奇快,只在雪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墨统领,这是?”陈忠驱马靠近,看着那迅速消失在雪原上的机关兽,沉声问道。
墨衍微微颔首:“陈将军,此乃‘地听’,可探知雪下十丈内的虚实,辨识冰缝空洞。它会为我们标记出安全路径。”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将领耳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地听”机关兽便返回,在墨衍手中的一个罗盘状器物上投射出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前方一片区域的简易地形图,其中几条蜿蜒的红色标记格外显眼,正是隐藏的冰裂缝。
“沿绿色标记行进,可避开危险。”墨衍指向光图。
陈忠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果断:“传令!全军依照墨家标记路线前进!”
有了明确的指引,大军行进速度顿时提升,也避免了无谓的伤亡。东吴水师副都督周泰在一旁看着,粗犷的脸上也露出讶色,嘀咕道:“这些耍木匠活的,倒真有点门道。”
傍晚,暴风雪毫无征兆地袭来,能见度骤降,狂风卷着冰粒砸在人脸上,如同刀割。队伍无法继续前进,若在野外硬扛,一夜过去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就在众人面露难色时,墨家子弟再次行动。他们取出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金属杆和特制皮毡,利用周围的地形和冰雪,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接、搭建。不过半个时辰,数十座半球形的、结构稳固的冰屋便出现在雪原上,内部甚至还用某种散发温和热量的奇异矿石布置了简单的取暖法阵。
“诸位可入内暂避风雪。”墨衍对陈忠、周泰等人说道。
周泰带着东吴斥候走进一座冰屋,感受着与外界的酷寒截然不同的温度,忍不住拍了拍冰屋坚固的内壁,赞叹道:“好家伙!比老子在建业的宅子还暖和!墨家兄弟,厉害!”
与此同时,几名墨家子弟在营地外围悄无声息地布下了数种小巧的预警机关,有感应地面震动的“谛听铃”,有探查能量波动的“灵光镜”,一旦有非己方生物靠近,便会发出警报。
墨家子弟凭借其精妙的机关术,在这片死亡之地,为联军撑起了一片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其作用瞬间凸显,赢得了北靖和东吴将士发自内心的敬佩。
营地一角,江淼淼正拉着几名搓着手、脸色发青的东吴斥候,以及几个同样冻得够呛的北靖新兵,蹲在一个背风的雪堆后。
“看到没,学我这样,用雪搓手搓脸,不能直接用火烤,不然皮肉都会掉下来!”她一边示范,一边大声讲解着极地生存的要点,“活动手脚,别停!觉得困了就掐自己大腿,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她声音清亮,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架子。一个年轻的东吴斥候不好意思地说:“郡主,您……您怎么懂这些?”
江淼淼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呵出一大口白气:“我哥比我看的杂书多呗!再说了,多学点总没错,你看,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都得活着走到最后!”她拍了拍那斥候的肩膀,又转向北靖新兵,“你们也是,别傻站着,动起来!”
她的乐观与活力,如同暗夜中的一小簇火苗,驱散着严寒带来的麻木与绝望,也让不同阵营的士兵在共同的生存考验下,关系悄然拉近。
联军核心,那辆特制的马车内,炭火烧得正旺,却依旧难以完全驱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白昭月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坐在软垫上,脸色比离开铁壁关时更显苍白。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并非休息,而是在全力感应。
腕间的银镯,不再仅仅是温热或冰凉,而是传来一种持续的、带着牵引力的悸动,仿佛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北方某个遥远的存在。越往北,这种感应就越强烈,指引着大军前进的大方向。
但与之伴随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冰冷刺痛感,并非来自外界严寒,而是源于血脉深处,仿佛在那感应的尽头,有什么极其阴寒、极其庞大的东西正在沉睡,仅仅是其散发出的气息,就已让她感到不适与警惕。
她缓缓睁开眼,撩开车帘一角,望向外面混沌的风雪和远处墨家子弟忙碌的身影,轻声对守在车旁的叶嬷嬷道:“嬷嬷,告诉陈将军,方向没错……但让大家务必小心,我感觉……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这片冰原,不仅是自然的试炼场,更是一座巨大而危险的囚笼,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囚笼的中心。
墨家的技艺为联军提供了生存的保障,江淼淼的火力维系着士气的微光,白昭月的指引则点亮了前路的方向。然而,在这片被永恒冰雪覆盖的白色荒漠上,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