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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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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山脉,西接秦岭,东连巫峡,雄奇险峻,天下知名。山中道路又陡又狭,深沟巨壑,随处可见;其惊险之处,真个飞鸟难度,猿猱驻足,以李太白之旷达,行经此地,也不禁长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时维九月,正是深秋季节,满山红枫似火,黄叶如蝶,一片斑斓景象。

崇山峻岭之中,但见一条鸟道,上依绝壁,下临深谷,若有若无,蜿蜒向南。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掀起崖上枯藤,露出三个班驳的暗红大字:“神仙度”。

其时空山寂寂,鸟息虫偃,泉流无声。遥遥传来人语,落在这空山之中,显得分外清晰。语声渐响,只见得一老一少,沿着蜿蜒鸟道,迤逦而来。

老的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魁梧,精神矍铄,粗犷的脸膛上两只眸子闪闪发亮,少的略显单薄,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长着细细茸毛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爹爹,这里号称神仙度,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比起华山的‘千尺幢’,‘鹞子翻身’,差得多了。”少年说。

“文靖啊,你只知道天险,哪里知道人祸,此处自古以来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这沟壑之中,不知留下多少行商的白骨。”老者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文靖摇头晃脑。

“臭小子,你又在掉什么文?”老者瞪起眼珠子。

文靖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李白《蜀道难》里的句子,意思是:‘既然蜀道如此惊险,远来的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你懂个屁,谁愿意抛妻弃子,来这个鸟地方,还不是为了求一条糊口的生路。”

“哪……咱们会不会遇上强盗呢?”

“你似乎很想遇上啊。”老者打量他。

文靖嘿嘿笑道:“真的遇上,说不准谁抢谁呢。”

“就凭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老者冷笑:“迟早被人一顿拳脚打死。”

“爹爹老是说我功夫差。”文靖面红耳赤:“玄音道长却说我根基深厚,悟性不错,上次我一个打两个,羽清羽灵两个小道士还不是输给我了。”

“呸。”老者大怒:“你还有脸说,羽清羽灵还不满十岁,你有几岁,你说,你有几岁?”手指戳在他的鼻子尖上。

文靖被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大是狼狈,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咦,你还嘴硬?”老者开始卷袖子,文靖急忙后退。

“跑得脱算你本事。”老者正打算教训这小子一回,突听得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聒噪声,不由止住步子,惊疑不定:“老鸹子怎么叫的恁得厉害。”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文靖翘首前望。

老者瞪着他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山道尽头。

文靖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谷中腾起雾来,白茫茫不能视物,不由有些心虚,突地,远方又传来两声鸦鸣,他身上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说不出地害怕,也不顾老爹言语,摸着岩壁,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三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再仔细一看,惊得他差点跌下山谷。

只见绿茸茸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二十来具尸体,个个张口突目;脖子上一道创口,流出的鲜血被冷冽的山风凝成紫黑色。

“妈呀。”文靖呆了半晌,终于说出一句话。

“不要大呼小叫。”老者站在一具尸体旁,头也不回,手上拿着一面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牌。

“怎么回事?”文靖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者说:“这些人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了。”

“奇怪。”文靖胆量稍大,开始细看尸体,说:“这些人怎么都伤在脖子,啊,连伤口的深浅都一模一样,就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恩,那是当然,依我看,这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文靖吓了一跳,瞅着老者说:“老爹骗人。”

“你说什么?”老者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

文靖连忙自打了一下嘴巴,陪着笑说:“爹爹,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干的?”

“这还不简单。”老者说:“你看地上的脚印,除了你的我的,就只有两种,一个是虎头快靴的印迹,这是富贵人家登山穿的鞋子,一个是薄底靴的痕迹,这种鞋多是飞檐走壁用的,很少有人用来走山路,我看了一下,这些死人都是穿的虎头快靴。”

文靖仔细看了看:“老爹真是神目如电,料事如神,不过……不过……我怎么没看到薄底靴的痕迹?”

老者蹲下身子,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处,“这么浅!”文靖傻了眼。

老者缓缓站起,道:“这人武功之高,实在是骇人听闻,刀上功夫不说,仅是这份轻功,我梁天德一辈子也没看到过。”

“不会吧,大概是这些人武功太差。”

梁天德拳头紧握,指节用力过甚,变得青白:“从打斗痕迹来看,这些死者中无一庸手,其中数人的拳脚功夫还在我之上。”

文靖目瞪口呆,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过得半晌才道:“他们是不是遇上鬼了?”

“什么?”

“人哪有这么厉害?”

“……你懂个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们既然遇上,不如把他们埋了。”

“不成。”梁天德说:“这些人来头很大,如果默默无闻埋在这里,只怕误了大事。”

“我们不妨报官。”话一出口,便挨了一个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没几个好东西。”梁天德道:“管这闲事,当真是引火烧身。”他嘴里这么说,手里却不断摩娑玉牌,双眉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放在一个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转过身去。文靖瞅他走远,偷偷一把拿了起来,只见玉牌晶莹通透,雕工若神,九条虬龙活灵活现,抱着四个泥金篆字。“如——朕——亲——临!”他正低声念叨,却听老爹在前面叫唤,不禁吓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转过身来,丢也丢不及了,急忙顺手揣进怀里,只觉凉冰冰直滑到肚皮。

“还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来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胆小怕事。”文靖边走边咕哝。

“你说什么?”梁天德耳尖,听到点声音。

文靖脸都绿了,正要辩解,忽听得远处传来歌声:“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迎面走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文靖心热,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文靖,继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哈……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边唱边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这样子怎么过去?”文靖道。

“哼,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宋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真是讨厌。”老者大皱眉头,与文靖转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爹……爹,我……我们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声音有些发颤。

“胡说,他红光满面,哪里像个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里却在打鼓。二人遇上这种事,一时间噤若寒蝉,都不言语,只闷着头走路,走了一程,翻过道山梁,忽见得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桥那头是一片山坳,数峰青山拥着三两户人家,袅袅炊烟随风飘荡。

“那里有客栈耶。”文靖欢呼,手指着远处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挂着两串灯笼,写着“巴山客栈,宾至如归”八个隶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人来到客栈前,还没进去,一个店小二便迎了出来,打量二人道:“对不住,这里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饿。”

梁天德皱眉道:“我们用过饭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这……”小二哥有些犹豫不决。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店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二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是。”小二哥让过身子,文靖大喜,第一个冲进去。“臭小子,说到吃饭比谁都来劲。”梁天德有些无可奈何。

店内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上首是一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瘦削白净,须发如墨,容貌十分清癯,右首坐着一名雄壮老者,紫黑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眼目半睁半闭,看上去极是威严。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虎目,赤着的双臂肌肉虬结,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冲进,眉头微微一皱。

“三斤牛肉,三斤米饭,恩……还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哟。”文靖抱着头,委屈地看着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吗?”梁天德黑着脸说。

“客官,还要什么?”小二哥笑得风和日丽。

“够了。”梁天德摇头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皱眉,道:“对不住,小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先买后吃,请客官先行付帐。”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爷们白吃你么?”

小二哥打个哈哈说:“哪里!哪里!客官真是爱说笑。”

梁天德一挥手,道:“文靖,把盘缠拿来。”

文靖应了一声,伸手入怀,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望着老爹,眼泪都要流出来:“爹爹,钱袋……钱袋不……不见了。”

“什么?”梁天德叫了起来。

“嗯。”店小二一张脸顿时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经营,从不赊帐的。”

梁天德怒视文靖,文靖哭丧着脸,道:“我记得过神仙度前还清点过,现在怎地就不见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行李都是你背着。”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顿。

文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时干得好事,不过……”文靖搔头道:“我怎么没发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钱袋,就是揣在怀里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脑儿摸走了,否则还可用它换顿饭吃,那个鬼儒生,真是坏事做绝了,想到这里,几乎大哭起来。

“亏你还练过功夫。”梁天德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脖子,文靖杀猪般惨叫。

“客官,请你们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着脸下逐客令。

梁天德生平第一遭受这种侮辱,面皮涨紫,窘迫万分,跺了跺脚,便要出门,忽听那文士笑道:“阁下若是不弃,白朴便做个东道,大家同饮一杯如何?”梁天德微微一愣,还没答话,又见文靖揉着脖子咕哝:“晚上怎么办呢?”

“吃屁喝风!”梁天德气得两眼圆瞪。

“爹爹,我真的好饿。”文靖肚皮当真咕咕叫了起来,异常响亮。

梁天德想骂人,但看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骂不出口,白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况且在下还有事请教,还请万勿推辞才好。”

“罢了!罢了!”梁天德心里叹了口气,垂头拱手道:“阁下如此盛情,梁某哪里担当得起!”老着脸皮与文靖坐下,但无端端受人恩惠,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这位是端木先生,讳号长歌。”白朴指着紫脸老者道。“这位是

严刚严兄,人称‘八臂刀’。”他指着那负刀汉子。二人都只是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二位可是来自北方?”

“对,咱们从华山来。”

“哦。”白衣文士道:“不过听二位口音却近似南方。”

“恩,小老儿祖籍合州,早年在江南呆过一段日子,不过滞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朴抚掌道:“北方胡虏横行,阁下身处夷狄之中,却能不忘大宋之音,了不起,不过,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难得了。”

梁天德虎躯一震,手中酒水洒落衣襟。

“爹爹。”文靖恍然大悟:“原来你非让我说这种软绵绵的怪话,是因为这个缘故。”

“吃你的饭。”梁天德瞪了他一眼,吓得文靖一头栽进饭碗里。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梁天德还没出口,文靖抢着说:“蒙古鞑子坏透了,简直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使,近来非得逼汉族男子当兵,爹爹一生气,就带我回大宋来了。”

“哦。”白朴望了梁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们这次回来,再也不会受蒙古鞑子欺负了,不过……不过许多百姓还得在留在那儿过苦日子。”文靖神色微黯。

“是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白朴长长一叹。

梁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韩世忠再世,这大宋朝的王师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刚虎目圆瞪:“难道蒙古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梁天德嘿嘿一笑:“蒙古人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临安小朝廷却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诋毁朝廷。”严刚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这个大宋朝,养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谗言惑君的官儿,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你……你胡说八道。”严刚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梁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严兄说得对,我不过是个粗人,只会胡说八道。”

“蒙古人兵力已经那么强盛,居然还在北方大肆征兵。”白朴面有忧色:“那蒙哥汗灭我大宋之心,好生迫切!”

“灭大宋?”文靖停下筷子,望着白朴。

“不错!”白朴道:“鞑子兵分两路,由鞑子皇帝蒙哥与其弟忽必烈带着,厉兵秣马,正要攻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么?”

文靖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宋有兵将么?”他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说书先生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鞑子打退不就行了呗。”文靖得意洋洋,自认为说得挺对。

“嘿,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长歌突然道:“蒙古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大宋自虞允文破金以来,近百年未尝一胜,强弱之势不问可知,小娃儿真是信口雌黄。”

文靖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却见南面墙上阴暗处有一幅《太白行吟图》,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难》,落笔甚是奇特。

白朴见他盯着图画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欢字画么?”

“啊……不。”文靖红着脸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特别,能从字画中看到画者不少心思。”

白朴错愕:“说来听听。”

文靖道:“这幅画虽然只有三尺见方,但画中的山水人物却像是在万丈绢帛上画成似的,可说是画者本来就有画成万丈长幅的气魄和本事,但落笔时却不得不画在三尺宣纸上,笔间那无法可想的不平之气,只向画外狂涌,似乎要将山水人物撕裂开来一般,显得气势异常磅礴狂野,当时画者的心景大概应了杜工部的一句诗:‘古来大才难为用’。”

“唔。”白朴颔首道:“实不相瞒,这幅画是家师当年途经此地,一时兴起,随手画成。”

“啊,令师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总觉得这幅画并不只是狂野,更蕴着莫名悲伤……”

“悲伤?”

“恩,这幅画很奇怪,乍看妙绝,细看却是处处自相矛盾,仿佛四分五裂,花与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没有一处和谐,令师画这幅画时,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师行事确实让人难以明白。”白朴神色诧异:“不过我亲眼看着师父作画,却没看出小兄弟所说的东西,小兄弟能见人所未见,实在高明。”

“哪里,哪里。”文靖笑得合不拢嘴。

“小混蛋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从客栈外面响起:“这个还给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议,奔向文靖面门,梁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变快,梁天德捏了个空,“啪”得一声脆响,白光打在文靖脸上。

梁天德大惊,心知这团白光来势强劲,端地汤着就死,碰着就伤,文靖挨得这么结实,十个脑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细一看,却见文靖脸上只是有些红肿。“你没事么?”梁天德问。

文靖一脸茫然,拿起面前那块白玉牌,忽地惊道:“哎呀!这不是被偷了么?”梁天德闻声色变,一掉头,只见白朴面如死灰。端木长歌头一遭睁开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块玉牌,那严刚更是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九龙玉令。”说着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朴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声音发颤:“那是家师。”众人又是一惊。

“这种远强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头蛇尾’,是我师父游戏风尘的独门绝技。”白朴目光落到文靖身上:“不过,师父为何说:‘还给你’,你又说‘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说个明白……”

他话没说完,端木长歌眉锋一扬,出手如电,霎息间扣住了文靖的脉门。梁天德暗暗叫苦,又见严刚横移三尺,堵住了店门。白朴缓缓站起身,微微拱手道:“还请老壮士说个明白。”

梁天德犹豫不决。端木长歌冷笑道:“老的不说还有小的。”手上使劲,文靖痛得大叫:“你……哎哟……干嘛……哎哟捏我……哎哟。”

“你说你见过这块玉牌?”端木长歌寒着脸说。

“见过……哎哟……又怎样……哎哟。”

“在什么地方?”

“哎哟……你放手……”

“说!”

“你先放手……哎哟。”

“再不说我废了你这条膀子。”

“废了……哎哟……我也不说……哎哟”文靖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要逞强就别哭!”梁天德寒着脸道。

“可是……哎哟……他捏得我好痛。”文靖噙着泪说。

“没想到你们居然用上这种下作手段。”梁天德拂袖而起:“也罢,随我来。”

“事出非常,还请见谅。”白朴以文靖为质,有些过意不去。

“哼!”梁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梁天德突然站住,长长吐了口气,“就是这了。”他指着远处,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说。悬崖边上,草木尸首,一切依旧,似乎并无人来。死寂片刻,扑通一声,严刚突然跪倒在地,伏着那年轻人的尸体,放声痛哭,白朴与端木长歌也跟着跪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什么人?他们哭得很伤心呢!”文靖揉着红肿的手腕说。

“大概是他们的主子吧!”梁天德说。

“爹爹怎么知道?”

“嘿!”梁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块玉牌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称,啊,就是和皇上驾到一样的意思。”文靖恍然大悟。

“这块玉牌乃是钦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如非大宋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绝对拿不到这块牌子,这个死者的来历很不简单。”梁天德怒视文靖:“那人说‘还给你’,究竟怎么回事?”文靖瞪直了眼,哑口无言,忽见白朴悠悠站起,洒泪歌道:“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和着瑟瑟秋风,显得分外凄凉。

“他在说什么?”梁天德被他引开心神,随口问道。

“唔,这是屈原《国殇》中的话,意思是:你虽然死去,但精神长存,你魂魄坚毅,堪称鬼中英雄。”

“你如果练功有看书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练一身半吊子功夫。”梁天德冲他瞪眼。正说话间,突见端木长歌跃起,双掌卷起两道狂飙,打了过来。

梁天德不及格挡,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滚,文靖却傻了眼,一动不动,衣发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激的向后飞起,这一掌来得好生凌厉。

眼见他非死即伤。突然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端木长歌的掌力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梁天德面皮生痛。

端木长歌连退数步,看着白朴,神色惊疑不定。

“端木先生?你这是为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前,缓缓道。

端木长歌恨声道:“这二人明明知道千岁在此遇害,方才却迟迟不肯吐露,分明心里有鬼。”白朴眉头微皱,注视梁氏父子。

梁天德愤怒之余,也暗暗吃惊,这端木长歌的武功,已是不弱,谁料这白朴出手举重若轻,更是了得,此时疑到自己头上,若不说个明白,只怕不易脱身。正焦虑之际,忽见文靖还在发傻,心头一惊:“莫非这小子被掌力伤了?”不禁叫了声:“浑小子没事么?”

“你叫我?”浑小子如梦初醒。

“你……你……”梁天德见状,有些明白,气得语无伦次:“你又在犯什么呆?”

“嘿,我刚才揣摩白先生话里的意思,屈大夫写这诗时,楚国连遭败绩,就要灭亡,这《国殇》是他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祭歌,如果以此类比,这个年轻人也应该是为国捐躯才是!不知道对也不对?”

梁天德顿时双拳紧握,浑身发抖。这文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梁天德的生死之交玄音道士又是一个饱学之士,观中藏书甚多,这小子天天都往那里跑,明里说是学武,其实只是看书。梁天德教他武功,他总是打马虎眼,拿起书来却是废寝忘食,每每抱着一本书,望着天上发呆,老爹的耳刮子落到脸上都还不过神来。今日紧要关头,他居然也能旧病复发,让梁天德如何不气。

那三个人听了这话,六颗眼珠子也都瞪在文靖身上,只瞪得文靖浑身发毛,过了半晌,端木长歌摇头道:“不像,这小子痴痴呆呆,实在不是装出来的。”文靖被老爹骂惯了,还不觉什么,梁天德听在耳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不禁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

“其实,端木先生若仔细看看地上的痕迹,便知凶手只有一人。”白朴神色沉重:“嘿,但凭他二人,哪有这种能耐?”

文靖暗暗称奇:“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端木长歌定睛细看,恍然有悟:“不错,不过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看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头?”白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

“再说。”端木长歌又道:“千岁此次为防意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大路人马行走三峡水路,自己暗中取陆路入川,为何凶手如此清楚,堵个正着?”

白朴颔首道:“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我们三个也脱不了干系,哎,早知如此,我真该留在王爷身边才是……”言下懊悔万分。

“白先生的功夫,我一向佩服。”严刚忽地冷冷道:“令师的武功想必更加厉害吧?”

白朴一愣,顿时面沉如水:“严兄想说什么?”严刚冷笑不语

端木长歌也不禁微微蹙眉:“白先生,为何九龙玉令在令师手中?”

白朴一声冷笑,突地身形一晃,刹那间向端木长歌欺进,右手抓出,端木长歌大吃一惊,随手一招“铁门闩”,横着格出,哪料白朴抓势斗疾,快了十倍不止,倏地越过三尺之遥,端木长歌两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

严刚惊怒万分,他号称“八臂刀”,出刀奇快,没看清他如何拔刀,只见白茫茫一片刀光,向白朴斜掠过去。白朴身子微侧,大袖飘飘,搭在刀背上,一拖一带。严刚虎口剧震,大刀就要脱手,正要运劲回夺,白朴右掌已从袖间疾吐而出,按在刀身。这一掌之力有如千斤重锤击下,严刚一条胳膊顿时木了,眼睁睁看着白朴大袖一收,将大刀握在手中。

这擒人夺刀,宛如电光石火,快的不可思议。刹那间,人人窒息,场上静默一片,只闻山风刮起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你们可以疑我白朴,但若辱及我师尊,休怪我不客气。”白朴面冷如霜,缓缓放开端木长歌,袖袍一拂,大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崖,“铮”得一声,大半没入石壁之中。

端木长歌与严刚虽知白朴武功厉害,却不知他厉害到这个地步,不由对望一眼,心中一片冰凉。

“这……这个不怪白先生的师父!”文靖见状实在忍不住,结结巴巴地把前情交代一遍,然后望着梁天德说:“原来那个小偷儒生不是鬼,是白先生的师父呢!”梁天德气得几乎吐血,狠狠给了他两个暴栗,几乎把那小子的脑袋敲破:“还用你说!混帐小子,就会没事找事!”

严刚却是一愣:“什么没事找事?这种事遇上,理所当然是要报官的。”

“报官?”梁天德两眼一翻:“大宋那些尖嘴利牙的官儿,无事还要生非,这事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找不到凶手,哼,我父子休想脱身!说不定还要当个替罪的,为这劳什子沾一身骚气,老夫才没这么笨!”严刚大怒,正要呵斥,却见梁天德斜眼瞟着那枚九龙玉令道:“若我看得不错,这该是皇家至关紧要的信物吧!”严刚不由心头一跳。

“不错!”端木长歌颔首道:“阁下眼力不差,这枚九龙玉令正是皇上交给千岁的兵符,能够调动川中兵马。”

梁天德微微吃了一惊,皱眉道:“当真?竟如此重要?”他目光落到那年轻男子的尸首上:“他到底是谁?”

白朴苦笑道:“阁下在北方,可听到过淮安王的大名么?”

梁天德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长长吸了口气,还没答话,却听文靖傻傻地问:“淮安王是谁?”

“小兄弟有所不知。”白朴耐着性子说:“淮安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是大宋难得一见的贤王。”他苦笑一下:“小兄弟,你可知大宋与外族交锋,为何总处于下风?”文靖摇头,心想:“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白朴这会儿却是满腹的话,不吐不快:

“大宋兵多粮广,照说十个打一个,也未必输给鞑子。不过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大将手握重兵,危及皇权,杯酒释兵权,夺了武将统兵的权力。从此之后,大宋朝廷重文轻武,武官处处受制,文官势力庞大,若文武相争,吃亏的必然是武官。大将即使统兵在外,也时时被朝廷掣肘,无法尽展所长,故而以岳武穆之才,也会被十二道金牌夺了兵权,惨遭秦桧的毒手。所以说,不是鞑子厉害,而是大宋没有一个能放手干事的大将。”

白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今除了淮安王,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文靖听得一脸茫然,白朴继续道:

“这些年来,千岁在朝廷中苦苦支撑,戍边将领大都得他保荐,鞑子屡次犯边,也是千岁力挽狂澜,迫退强敌,这次蒙古大举进犯,千岁不愿坐守临安,决意亲临蜀中督战,哪知被朝中对头纠缠,一时间无法得到统兵大权。故而命我三人携他亲笔书信先行入川,探察情势,一决御敌方略,二安将士之心,三……”他说到这里,不禁语塞,心想:“其实千岁想乘此机会,挟兵自重,伺机夺取帝位,哎,这次若非他让我们三人入川活动,软硬兼施,促使川中大将连番上奏,催请千岁督战,哪里能将兵权弄到手,他由此处潜行,也是防对头加害,哪知……”想到这里阴谋算计,他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千岁的对头是谁么?”

文靖听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怎么知道。”白朴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千岁的对头可不是平常角色。”他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嘿然道:“便是当今太子!”

“那不是将来的皇上么?”文靖这下听懂了,不由骇了一跳。

白朴冷笑道:“太子不满皇上宠信千岁,更怕千岁把持兵权,夺了他的帝位,故而勾结一干佞臣,处处与千岁作对。千岁在世之时,手段高强,他们不是对手,不过若被他们知道这个噩耗,必然会大举排除异己,前方将领都是千岁一手保荐,到时候难免人人自危,哪还会全心全意和鞑子打仗?”

“难道他们就不管国家的死活?”文靖大奇。

“若他们有这份念头,岳武穆就不会屈死在风波亭了。”白朴喟叹道:“小兄弟,这世上最无耻的,莫过于权力之争了。”他咬咬牙:“这桩血案说不准便是那个猪狗太子的手笔!”

端木长歌干咳一声,道:“白先生,此话未免太过,这里说说无妨,别处还是不说为妙。”

“怕个什么?”白朴惨笑道:“朝廷中除了千岁,谁也不在我眼里,千岁这一去,白某还有什么牵挂,难道还要对这个扶不起的大宋朝低三下四么?”

“这是什么话?”严刚愤愤地说:“如今大难当头,若不听命于君,为国效力,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鞑子得逞?”

“大宋完了!”白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地消息传出,前方必然不战自乱,如此以乱易整,对着蒙古皇帝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一仗不用打就知道胜负。无论你们如何自处,我只待城破之日,豁出这条性命,多拼几个鞑子罢了?”

众人听了,无不泄气。白朴俯下身子,抱起淮安王的尸体,道:“得千岁知遇之恩,白朴未尝回报,唯有今日送你一程了。”想到国难将临,不禁泪盈双目。

文靖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不忍,说:“白先生何必这样气馁,大家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想出法子来。”

“什么法子?”严刚冷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

文靖面红耳赤,顶嘴道:“有志不在年高,这个王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臭小子,你凭什么和王爷相比?”严刚瞪着眼睛咆哮。

端木长歌摆摆手说:“严老弟,罢了,这位小哥也是好意。”

白朴点点头,看了文靖一眼,又看了看淮安王的遗容,正要叹气。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直直盯着文靖,文靖被他盯得心惊肉跳,梁天德见他神情古怪,暗暗心惊,横移一步,靠近文靖。

“端木先生,你还记得千岁五年前的模样么?”白朴盯着文靖,缓缓道。

“记得!”端木长歌点头道:“怎么?”

“五分相似!”白朴喃喃自语:“若是如此……”

端木长歌顺着他的目光,凝视文靖,也微微一颤,诧道:“实在奇了,经你这么一说……莫非……”他望向白朴,意似征询。白朴颔首:“不愧是端木先生……”

“鱼目混珠么?”端木长歌神色凝重。

“嗯!”白朴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抖:“以假乱真。”

端木长歌略一沉吟,道:“好!”

“你们在说什么?”严刚听得如堕五里云里,愣头愣脑地问。

白朴吸一口气,目视严刚道:“严兄,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与大宋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大宋天下。”

“千岁死讯传出,有何后果,你可明白?”

“这个……自然明白。”

“那就是了,若是白某,与其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宁愿赌上一赌。”

“赌?”严刚不禁瞪圆了眼。

“不错,就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赌一赌大宋江山。”

“此话怎讲?”严刚还是有些胡涂。

端木长歌接过话头道:“如今蒙古大军压境,千岁死讯若是传出,前方军心动摇,大势去也。不过,若有个假千岁供着,稳住军心,或许能与蒙古一博,此事如是成功,可造福天下百姓,若是事败,你我三人是难逃灭族之祸,结果却也与此时传出死讯没什么分别。故而权衡利害,不如寄成功于万一,赌一赌咱们的运气。”

严刚愣了老半天,道:“说得好听,哪来假的千岁?”

白朴和端木长歌齐齐指着文靖,道:“他!”

文靖几乎跌了个四脚朝天,

“开啥玩笑?”严刚几乎是吼着说话:“千岁人中之龙,风华绝代,谈吐所及,哪个不是如浴春风?这小子却是傻得人间少有,地地道道一条鼻涕虫,明眼人一看就知,让他假扮王爷,与咱们送死有什么分别?”

“谁想假扮这个死鬼了?”文靖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是死鬼?”严刚对着他瞪眼晃拳头,文靖顿时矮了半截,嘴硬道:“本来就死了嘛!”

严刚气势汹汹,踏上一步,叫道:“小子,有种再说一遍。”他自忖吃定了文靖。“今天非叫你知道厉害不可。”边说边挽袖子。

“算了算了,小兄弟也是一时失言。”白朴忙做和事老。

严刚冷哼道:“就算要假冒王爷,又岂能用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白朴偷偷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文靖,干咳道:“但小兄弟与王爷的外貌倒有几分相似,又是江南口音,只需装扮一番,也并非不可。”

“但他一开口不就完蛋了。”严刚瞅着白朴,一脸狐疑。

白朴道:“只要不离他左右,我自有本事教他如何应对。”

“最好就是三缄其口。”端木长歌道:“做一尊不会开口的泥菩萨。”

严刚恍然有悟,拍着脑袋道:“是了,他不吱声不就行了。”他瞅着文靖,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如果敢胡乱冒出声响,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

“放屁也不成么?”文靖小声顶了一句。

严刚练过暗器,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当然不行。”他蛮横地否决。

“喂,你们讲不讲道理。”文靖实在忍无可忍,冲着三人大吼。

“你不肯么?”白朴有些意外。

“当然!”文靖回答的干脆。

“这可是为国为民!”

“我和爹爹是回乡种田的。再说我也不会假扮什么千岁万岁的。”文靖边说边想:“别说做了,就是听着也吓死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么?”

白朴也不理他,微微一哂:“我只想问问梁老壮士的意思。”

梁天德仰首望天,默然不语。

“爹爹平时胆小怕事,必然不肯的。”文靖心中笃定。

梁天德脸色一沉,望着暗沉沉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二十年了呢!”他轻声道:“千方百计,东躲西藏,终究还是没能避过!”

“二十年?爹爹在说些什么?”文靖心想:“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不答应他们就好。”

“二十年?”端木长歌凝视他半晌,突地脱口道:“梁兄莫非就是当年刺杀丁相,株连满门的梁慕唐么?”

“你怎地知道?”梁天德大惊失色,随即心生戒备,微微后退一步,气贯全身。

“今日真是风云百变,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赛由基’!”端木长歌不由得抚掌长叹。梁天德听他叫出自己当年绰号,惊诧之余,一时间百感交集,拳头不禁松了,只听端木长歌道:“当年我在临安,见过先生。”

他改了称呼,从“壮士”变成了“先生”:“先生统领禁军,精通兵法,骑射更是冠绝当时,端平年间,先生驰烈马于五百步外贯穿金钱,技压道访的蒙古射雕客,着实震惊天下。当时在下亲睹神威,二十多年来记忆犹新。”白朴与严刚听得吃惊,目视梁天德,皆想:“这人竟然如此了得?”

梁天德则大感错愕,道:“阁下当真好记性了。”

“哪里?”端木长歌道:“实在是先生当年名头太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当年那蒙古箭手非比寻常,先生能胜,更是了得了!”

“爹爹,你真的那么厉害么?”文靖忍不住从旁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没教给孩儿?”

众人正遥想梁天德当年神采,听到文靖叫唤,都是一个念头:“虎父犬子,这小子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出生。”

“你什么时候跟我好好学过?”梁天德气不打一处来:“一身基本功夫练的一塌糊涂,瞧瞧你这两条膀子,两百斤的气力都没有,四石的弓也拉不开,叫我怎么教你?”

“说得也是。”文靖心安理得,梁天德凭空里冒出揍人的想法。

“不过,老爹,你一定不会让我装扮什么淮安王吧!”文靖面带微笑,满有把握地说。

白朴抱拳道:“梁先生赤诚肝胆,白某以为先生万万不会拒绝的。”

梁天德默然片刻,缓缓道:“赤诚肝胆是不敢当,不过这种事不遇上则罢,既然遇上了,梁某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文靖听得毛骨悚然,头晕目眩,两只脚都软了。

“可惜,我这儿子从小傻不兮兮,实在难以当此重任。”

文靖眉开眼笑、挺直腰板:“是呀,是呀,我早就说过了,这个淮安王我是万万假扮不来的。”

“然而。”文靖心子又提到了半空,梁天德凝视着他,忖道:“当年我恨佞臣当道,献媚外族,一时奋起,刺杀当朝权相,以至妻儿老母纷纷遇难,仅得玄音襄助,救下这个幼子,本想让他远离是非,故而胆小如鼠,处处趋利避害,那知道还是撞到这种关系社稷百姓、避无可避的大事……真是劫数”想到这里,不禁黯然,道:

“梁某也非没血性的懦夫,当年刺杀佞臣,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也是为大宋百姓。虽明知犬子无能,难当大任,但三位为天下黎民,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傻小子身上,梁某身为其父,又岂能畏首畏尾,效妇人所为。”他向着呆若木鸡、欲哭无泪的文靖叹了口气,道:“只是难为你了!”

“白某的确没看错梁先生!”白朴叹息着大拍马屁。

“梁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严刚的大嗓门在空山中传得老远。

“是呀,是呀。”端木长歌捻须微笑。

“不干,我不干。”只有文靖顿足抗议:“我才不当这个死鬼千岁。”

“由得了你么?”梁天德黑着脸说:“事情是你惹上身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不要做大……”文靖话没说完,一个暴栗狠狠落到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泪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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