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的指尖悬停在囊袋之外，那片由月光鹿皮自发形成的银色光茧，正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辉，仿佛一个孕育生命的温床。
卡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视线。
“莱拉导师？”他开口，声音平稳，但逻辑核心正在以最高速度运转，分析着眼前这突发的，完全超出预料的状况。
莱拉没有回答。
她那双清冷的，总是倒映着月光的眸子，此刻却写满了风暴。
莱拉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卡尔。
“你从哪里……得到的它？”
这个问题，直接而尖锐。
卡尔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凝固。
塞壬的意念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紧张：“卡尔，她……她是不是发现了？”
“别出声。”卡尔在心中安抚道。
他面对着莱拉，这位总是清冷如月的精灵导师，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不能说谎。
任何一个拙劣的谎言，在一位活了上百年的精灵面前，都只会显得可笑。
但他也不能说实话。
“它是我一位故人的遗物。”卡尔选择了半真半假的说辞。
莱拉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似乎从这句简单的话里，解读出了更多的信息。
她看着卡尔，又看了看那个被银色光辉包裹的囊袋，脸上的激动与急切，缓缓褪去，重新被一层复杂的，混杂着了然与悲悯的神色所取代。
“原来……是这样。”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对自己说。
“月光鹿皮，天生就对纯净的灵魂有着强烈的亲和力。在古老的传说中，只有最纯粹的灵魂，才能唤醒它内部沉睡的‘星光’，为自己编织一个……‘魂归之巢’。”
魂归之巢。
一个新的名词，被抛了出来。
卡尔将这个词，牢牢记在了自己的数据核心里。
“是我失态了。”莱拉退后一步，重新恢复了那种优雅而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只是一个幻影。“请原谅我的冒昧，卡尔大师。有些东西，总会唤醒一些不该被记起的……旧事。”
她没有再追问，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个囊袋。
这种恰到好处的尊重，反而让卡尔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里的原住民，他们的复杂性，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估。
“米尔娜。”莱拉转向自己的学徒。
“在，导师。”
“去仓库，把那件用‘硬甲犀牛皮’鞣制的铁匠裙甲拿来，送给卡尔大师。”
米尔娜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应声：“是。”
铁匠裙甲，是用最厚实的兽皮制作的，专门用来保护铁匠在锻打时，免受火星和金属碎屑的伤害。它极其耐用，价格不菲，是锻造区兽人们都渴望的顶级装备。
很快，米尔娜便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暗沉光泽的深棕色皮甲走了回来。
“这是……”卡尔有些意外。
“你的工作服，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工作强度了。”莱拉淡淡地说道，“而且，你现在需要保护的东西，更多了。”
她的意有所指，卡尔瞬间便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
更是一种投资，一种无声的示好。
“多谢。”卡尔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了裙甲。
他朝着莱拉和米尔娜点头致意，随后转身离开。
走出制皮区，重新回到哨站喧闹的主干道上，卡尔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腰间的工匠腰带传来恰到好处的支撑感，囊袋里，塞壬被“魂归之巢”包裹着，正发出满足而惬意的轻哼。
一切都很好。
但莱拉那失态的反应，和“魂归之巢”这个陌生的名词，却像两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个世界，他需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际，一个温和的女声从他侧前方传来。
“卡尔大师？”
卡尔抬起头，看到了牧师导师塞琳娜。
她提着一个药篮，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的病……”
塞琳娜快步走上前来，习惯性地想要伸出手，为他进行检查。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塞琳娜导师。”卡尔主动说道。
塞琳娜的手停在半空，她仔细地打量着卡尔。
虽然卡尔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行动自如，气息平稳，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透支了生命力，本该卧床一周的人。
“这……恢复得太快了。”塞琳娜有些难以置信，“安得斯大厨的炖菜，效果这么好吗？”
她知道格隆去找过安得斯。
“或许吧。”卡尔不置可否。
他很清楚，真正起作用的，是那截“石肤野猪”的骨髓，以及他自己那被虚空改造过的，异于常人的体质。
“既然遇到了，就让我再检查一下吧，以防万一。”塞琳娜坚持道。
她走到卡尔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
一股柔和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能量，缓缓流入卡尔的体内。
塞琳娜闭上眼睛，仔细地感知着。
片刻后，她睁开眼，脸上满是惊奇。
“你的生命力……虽然依旧不充盈，但已经稳定下来了。就像一棵被烧过的树，虽然枝叶凋零，但根系却牢牢地扎根在大地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收回手，由衷地感叹道：“你的意志，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
卡尔没有回应。
他抓住这个机会，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塞琳娜导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想借阅一些圣光礼拜堂的藏书。”卡尔直截了当地说道，“关于……艾瑟拉大陆的历史，尤其是虚空入侵前后的文献。”
他需要答案。
关于贤者巴顿，关于“以虚空反制虚空”的实验，关于塞壬灵魂结晶里那个赤金色的符文。
这些秘密，都指向了三百年前那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
而哨站里，最有可能保存着这些古老文献的地方，只有两个。
一个是艾莉丝的魔法高塔。
另一个，就是塞琳娜的圣光礼拜堂。
两个地方卡尔都想去。
听到卡尔的请求，塞琳娜并没有立刻答应。
她那双温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想了解历史？”
“是的。”卡尔点头，“我想知道，我们正在守护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想知道，我们为之战斗的意义。”
这番话，半是真诚，半是说辞。
但它成功地打动了塞琳娜。
这位正在怀疑教条，试图寻找新出路的牧师导师，对“意义”这个词，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我明白了。”塞琳娜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礼拜堂的偏厅里，确实有一些从旧都带出来的古籍。它们不属于教会的核心教义，所以看管得并不严。”
她看着卡尔，郑重地说道。
“你可以去看。但是，卡尔，记住一句话。”
“知识有时候并不能带来答案，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尤其……是关于神明的历史。”
“我明白。”卡尔应道。
“每天黄昏之后，礼拜堂的人少了，你再过去吧。我会跟守门的修士打好招呼。”塞琳娜说完，便提着药篮，与卡尔告别，继续去巡视伤员了。
卡尔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通往真相的另一扇门，似乎已经向他敞开。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自己木屋的方向走去。
新的腰带，新的裙甲，新的线索。
今天的信息量，有些太大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推开三号木屋的门，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卡尔将崭新的铁匠裙甲放在床上，然后坐在了桌前。
他没有立刻开始研究，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腰间囊袋里，塞壬那平稳而欢快的“心跳”。
昨夜熬了一整夜，需要补充一下睡眠。
然后，再去那个属于他的战场。
那个终日轰鸣，烈火熊熊的锻造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