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然后是身下床单略显粗糙的触感，最后是全身各处传来的、绵长而钝重的疲惫感——不是疼痛，而是那种跑了十场马拉松后的虚脱。
他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纯白色的病房。房间不大，但设备齐全，床头柜上放着一台正在显示生命体征的监测仪，屏幕上平稳的曲线和数字表明他的身体状况良好。窗户被厚重的遮光帘挡住，只有边缘透进一丝微弱的光，证明现在是白天或者夜晚。
“你醒了。”
一个平静的女声从床边传来。
林逸转过头，看到苏沐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了利落的马尾，脸上少了些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担忧和疲惫。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我……”林逸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睡了多久？”
“三天零七个小时。”苏沐雪放下书，站起身，从床头柜上的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先别说话，喝点水。”
林逸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滋润感。他的大脑开始慢慢重启，零碎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起来——
金融中心、面具异能者、干扰场、强行维持数据化视角、引爆漏洞制造Emp、然后……反噬、剧痛、黑暗、苏沐雪的唇和温润的气息、一股来自体内的温暖力量……
“其他人呢？”喝完水，林逸问，“都没事吧？”
“都没事。”苏沐雪坐回椅子上，“秦总在处理公司的事，姜浩和姜灵儿在接受古武世家的问询，赵刚在龙组的技术部门帮忙。大家都很安全，但……情况有些复杂。”
林逸想坐起来，但刚一动，全身就传来一阵酸软无力。苏沐雪连忙按住他：“别动，王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观察二十四小时。”
“王医生？”
“龙组的首席医疗官，王景明医生。”苏沐雪解释道，“这三天里，他给你做了至少十七次全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你的身体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我修复和优化。”
林逸沉默了几秒，试着在脑海中呼唤：“小b？系统？”
没有回应。
一片寂静。
那种感觉很奇怪——自从重生激活系统后，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随时可以对话的存在，虽然经常斗嘴吐槽，但早已成为他意识的一部分。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系统……休眠了。”林逸低声说，“我能感觉到它还在，但非常微弱，像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
苏沐雪点了点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报告：“王医生在你的松果体区域检测到了一个高密度的能量聚集点。它正在与你的神经系统深度结合，但过程异常平稳。按照目前的速度，大约再过十八个小时，结合就会完成。”
林逸接过平板，看着上面复杂的扫描图和医学分析报告。他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能看懂结论——他的大脑里多了个东西，而那东西正在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另外，”苏沐雪顿了顿，“在你昏迷期间，龙组检测到了一段从你体内发出的、指向外太空的加密信号。信号非常短暂，无法解密，也无法追踪目的地。雷烈长官已经把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
林逸闭上眼睛，消化着这些信息。
系统的来历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外太空？高维文明？还是……别的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身上的秘密，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国家的视野里。
“雷烈长官想见你。”苏沐雪说，“他说，等你醒来，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他需要和你进行一次正式谈话。关于……国家的态度。”
林逸睁开眼：“什么时候？”
“现在就可以。”病房的门被推开，雷烈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今天没有穿作战服，而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严肃的政府官员，而不是特种部队指挥官。
苏沐雪站起身：“我先出去。”
“不，你留下。”雷烈说，“还有秦青鸾他们，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这次谈话，关系到你们所有人的未来。”
半小时后，林逸坐在轮椅上，被苏沐雪推着进入了一间戒备森严的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更像是一个小型作战指挥中心。房间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墙壁上嵌满了各种显示屏，此刻显示着卫星地图、数据流、以及一些林逸看不懂的图表。房间的四个角落各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卫，但他们眼神平视前方，仿佛雕塑。
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
秦青鸾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蓝色职业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商业女王气场——但林逸注意到，她的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
姜浩和姜灵儿坐在她旁边。姜浩依旧沉稳，但林逸能感觉到他体内真气运转有些不畅，显然是内伤未愈。姜灵儿则显得有些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赵刚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台龙组配备的军用级笔记本电脑，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似乎在进行某种数据分析和防御加固工作。
看到林逸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还能坐起来吗？”雷烈走到主位，示意苏沐雪把林逸推到桌子旁的一个空位。
“可以。”林逸在苏沐雪的搀扶下，从轮椅挪到了椅子上。动作很慢，但至少能自己完成。
“很好。”雷烈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会议室的门自动关闭并上锁，窗户的遮光模式也全部开启，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首先，关于三天前金融中心的事件，官方定调为‘境外恐怖分子渗透破坏未遂，我方在反恐演习中成功挫败其阴谋’。”雷烈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所有相关视频、图片、文字记录都已经被清理干净。网上的讨论正在被引导和降温，最多再有一周，这件事就会从公众视野中彻底消失。”
“代价呢？”秦青鸾问。
“代价是，我们欠了至少五个部门的人情，动用了七条特殊渠道，还‘说服’了三家媒体集团的高层。”雷烈看向她，“不过这些你不用操心，龙组会处理。你需要操心的是，秦氏集团在未来三个月内，必须保持绝对的低调。任何大规模的投资、并购、甚至人事变动，都需要提前报备。”
秦青鸾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明白。”
“第二，”雷烈转向姜家兄妹，“古武世家那边，龙组已经派人沟通过了。姜家主表示理解，但要求你们每个月必须回家族一次，接受家族长辈的‘指导’。这是他们的底线。”
姜浩沉声道：“我会安排。”
姜灵儿撇了撇嘴，但没敢说话。
“第三，赵刚。”雷烈说，“你的父母已经‘被公司派遣到欧洲进行为期半年的技术交流’，实际是在龙组的安全屋里享受带薪长假。而你，从今天起正式成为龙组技术部门的外聘顾问，职级为少校待遇，主要负责网络安全和特殊设备维护。”
赵刚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工资多少？”
雷烈报了一个数字。
赵刚的眼睛瞬间亮了：“成交！”
“第四，苏沐雪。”雷烈的目光落在苏沐雪身上，“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根据医疗中心的检测报告，你的精神力强度远超常人，而且与林逸的‘系统’有着极高的契合度。我们建议你接受一次全面的潜能激发测试，如果确认有特殊天赋，龙组可以为你提供专业的培训和指导。”
苏沐雪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我现在只想完成学业。”
“这是你的选择，我们尊重。”雷烈没有强求，“但作为林逸的紧急联络人和已知的精神力契合者，你的保密级别也会提到最高。另外，你的父母那边，龙组会安排一些‘意外的好运’，比如中个小奖、评个先进之类的，确保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事情受到影响。”
苏沐雪点了点头：“谢谢。”
最后，雷烈的目光转向了林逸。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凝重起来。
“现在，说说你，林逸。”雷烈的声音严肃了几分，“或者说，说说你体内的那个‘系统’。”
林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雷烈说，“它的来历、功能、限制、目的，以及……它为什么会选择你。”
林逸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他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全盘托出。他讲述了系统的名字——“万物bUG系统”，讲述了它的本质是发现和利用现实世界的规则漏洞，讲述了它的运作方式和限制（比如过度使用会引发反噬），也讲述了系统目前因为救他而陷入休眠、功能受损的状态。
但他没有说出自己重生的秘密，没有说出系统可能来自更高维度的猜测，也没有说出系统中那些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的东西。
“所以，”听完林逸的叙述，雷烈总结道，“你有一个可以让你发现并利用世界规则漏洞的系统，但这个系统本身也因为这次事件受到了重创。现在它正在与你的身体深度结合，结合完成后，你会保留一部分基础功能，但那些高级能力……暂时无法使用。”
“基本正确。”林逸点头。
“那么，现在该谈谈国家对你的态度了。”雷烈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如刀，“林逸，你展现出的能力和价值，已经超出了普通‘特殊人才’的范畴。同时，你引发的关注和威胁，也超出了普通‘保护对象’的范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国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深度合作，全面纳入国家体系。你会获得龙组正式成员的编制，职级至少是大校起步。你的生活、工作、学习全部由国家安排，享受最高级别的保护和资源支持。代价是，你需要完全透明——系统的每一次使用、每一次变化、甚至你未来的每一次进步，都需要向国家报备。你不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有自己的私事，不能有……个人自由。”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第二，有限合作，保持现状。你可以继续上学、生活、经营你的bUG工作室，国家会为你提供基础的安全保障和必要的资源支持。但你必须接受定期的检查和评估，在需要时必须无条件配合国家的行动。同时，你的活动范围、接触人员、甚至经济往来，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监控和限制。”
雷烈看着林逸的眼睛：“好处是，你还能保持相对的自由。坏处是……风险很高。‘清道夫’不会放过你，国内的某些势力也会盯上你，而国家对你的保护，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林逸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秦青鸾眼神复杂，但对他微微点头，意思是无论他选什么，她都会支持。
苏沐雪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催促，只有等待。
姜浩沉稳，姜灵儿焦急，赵刚则是一脸“老大你说了算”的表情。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决定。
林逸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雷烈。
“雷长官，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问。”
“如果我选第一种，深度合作，那我身边的这些人——秦总、沐雪、姜浩、灵儿、赵刚——他们会怎么样？”
“秦青鸾的商业帝国会被逐步‘国有化’，她本人会成为国家指定的商业代理人。苏沐雪会被安排进国家重点实验室，她的特殊天赋会被最大程度地开发和利用。姜浩和姜灵儿会被纳入龙组的古武传承体系，作为特殊战力培养。赵刚……他会成为龙组技术部门的正式成员。”雷烈回答得很详细，“简单说，你们这个团队，会被打散，然后各自融入国家的不同部门。”
“那如果选第二种呢？”
“你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但必须在龙组的监管下。bUG工作室可以保留，但所有业务都需要报备。秦青鸾可以继续经营她的公司，但某些敏感领域的业务需要剥离。苏沐雪可以继续学业，但她的研究方向和接触的人员会受到限制。姜家兄妹可以继续行走江湖，但每次离开江城都需要报备。赵刚……他还是外聘顾问，但工作地点必须在龙组总部。”
林逸点了点头，又问：“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四名角落里的警卫，手指微微搭上了枪柄。
雷烈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林逸，你应该明白，这不是儿戏。你身上的秘密、你拥有的能力、以及你已经引发的关注，注定了你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国家给你这两个选择，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和诚意。”
“我知道。”林逸平静地说，“所以我提出第三个选项。”
“什么？”
“合作，但不是收编。”林逸坐直了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可以成为国家的‘顾问’，在重大事件上提供帮助。我可以接受定期的检查和评估，可以接受必要的监控。但我和我的团队，必须保持独立。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选择，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
雷烈盯着他看了很久：“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知道。”林逸点头，“但这是我的底线。前世……我活得太累，太憋屈，太没有选择。这一世，我不想再那样了。我可以为国家做事，可以为保护这个世界出一份力，但我必须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自由。”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一个保持独立和创造性的林逸，比一个被完全控制和规划的林逸，对国家更有价值。”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雷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的目光在林逸脸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又扫过秦青鸾、苏沐雪、姜浩、姜灵儿、赵刚。
最终，他开口：“我需要向上级汇报。”
“我等你答复。”林逸说。
雷烈站起身，走向门口。在开门前，他回头看了林逸一眼：“在这期间，你们所有人必须留在总部。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做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事。”
“明白。”
门开了，又关上。
会议室里只剩下六个人。
“老大……”赵刚第一个开口，“你刚才……好刚啊。”
“不是刚，”林逸苦笑，“是没得选。如果被完全收编，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系统、能力、秘密……这些都可以分享，但我们的灵魂、我们的选择、我们的人生……这些必须是自己的。”
秦青鸾看着他，突然笑了：“说得对。我花了十几年打拼出来的商业帝国，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变成‘国有资产’。”
“我也不想去什么国家重点实验室。”苏沐雪轻声说，“我就想安静地读书，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
姜浩沉声道：“古武世家有古武世家的骄傲。我们可以为国家效力，但不能成为国家的‘工具’。”
姜灵儿用力点头：“就是！我还要继续挑战各路高手呢！要是被关在基地里训练，那多没意思！”
赵刚推了推眼镜：“反正……老大去哪我去哪。”
林逸看着这群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
“清道夫”的追杀不会停止，国内其他势力的觊觎不会消失，那个神秘的“观察者”还在暗中注视，而国家对他的态度……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团队，有了朋友，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人。
这就够了。
窗外的虚拟天色，正在缓缓变暗。
黑夜又要来临了。
但这一次，林逸不再害怕。
因为最黑暗的时候，往往意味着黎明即将到来。
而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挑战。
以bUG之名，以自由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