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传输终端的数据流尚未完全消散,陈序的指尖却突然悬停在 “确认执行” 的虚拟按键上。
屏幕上,北极科研人员的生命体征曲线依旧微弱跳动,但他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南美雨林部落的信仰困境 —— 即便 “完美” 如科研站案例,干预本质仍是 “剥离虚假记忆”,可如果存在一种 “真实的痛苦”,纯粹到无任何附加纠缠,救赎的意义会不会更彻底?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撤回了意识连接。数据中心的冷光映着他骤然清明的眼睛,他将筛选关键词从 “记忆污染” 改为 “无药可医的纯粹痛苦”,两个数据库的界面瞬间刷新,一条被淹没在海量记录中的信息,如星辰般跳入视野。
坎塔拉共和国 —— 灰烬病。
坎塔拉,位于非洲中部腹地,一个被撒哈拉边缘沙漠与热带雨林包裹的内陆小国。没有复杂的地缘政治纠纷,没有大型资源掠夺,甚至连像样的工业体系都没有,只有世代居住的部落族群,和一种名为 “灰烬病” 的罕见遗传病。
陈序快速调取权威医学数据库的资料,指尖划过屏幕时,连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灰烬病,医学命名 “遗传性皮肤进行性纤维化症”,是坎塔拉特有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患者通常在 5-8 岁发病,初期皮肤出现针尖大小的灰白色斑点,如同落在皮肤上的灰烬;随后斑点逐渐扩大、融合,皮肤组织开始异常纤维化、硬化,失去弹性与知觉,最终全身被 “灰烬” 般的硬壳包裹,关节无法活动,呼吸因胸腔皮肤硬化受阻,进食因口腔黏膜纤维化困难,在持续的剧痛与器官衰竭中死去。
病程长达 5-10 年,无药可医,无疫苗可防。
数据库里附带的影像资料,让陈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个名叫阿莎的 8 岁女孩,发病第三年,脸上、手臂已覆盖大片灰白色硬皮,眼睛周围的皮肤紧绷得让她无法完全闭合眼睑,嘴角因皮肤硬化只能微微张开,露出干裂的嘴唇。她坐在土坯房的角落,没有哭泣,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瘦弱的手指徒劳地抠着手臂上的硬皮,留下一道道渗血的划痕 —— 皮肤纤维化带来的瘙痒与刺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另一段影像来自坎塔拉唯一的国立医院,病房里躺着十几个不同年龄段的患者:最小的只有 4 岁,皮肤刚出现斑点,却已因瘙痒整夜哭闹;最大的 16 岁,全身皮肤几乎完全硬化,只能平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硬皮的摩擦声,发出嘶哑的喘息。医生们束手无策,只能用镇静剂缓解痛苦,却挡不住病情的持续恶化。
“纯粹性”—— 这两个字在陈序脑海里轰然作响。
灰烬病的痛苦,纯粹到令人窒息。它不与任何仇恨、利益、信仰绑定,只是基因层面的悲剧;患者的绝望,源于身体的直接折磨,而非虚假记忆的扭曲;救赎的目标,也简单到极致 —— 减轻痛苦,让他们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能像正常人一样呼吸、触摸、感受温暖。
这比北极科研站的案例更符合 “完美善行” 的定义。
科研站的 “生存无望” 是环境压力催生的虚假记忆,而灰烬病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科研站的救赎是 “延续生命”,而灰烬病的救赎是 “缓解纯粹的痛苦”—— 后者更无扭曲空间,更不会引发任何连锁反应。坎塔拉太过贫瘠偏僻,国际社会的援助都寥寥无几,没人会在意这里发生的微小改变,更不会有人将其与 “势力干预”“利益争夺” 挂钩。
陈序点开灰烬病的基因测序报告,瞳孔微微收缩。这种遗传病的致病基因已被定位,但其导致皮肤纤维化的机制尚未完全破解,更关键的是 —— 患者的痛苦不仅源于生理病变,还存在一种 “痛苦记忆的自我强化”。
医学记录显示,灰烬病患者的痛觉神经会因皮肤纤维化变得异常敏感,且大脑会反复强化痛苦记忆:即使在病情相对稳定的阶段,患者也会频繁回忆起之前的剧痛场景,这种记忆反刍会进一步刺激神经,让痛苦加倍,形成恶性循环。而这种 “痛苦记忆”,恰好是他的能力可以介入的领域。
他的干预目标不再是剥离虚假记忆,而是 “切断痛苦记忆与生理痛觉的关联”—— 保留患者对自身病情的认知(避免因失去警惕导致意外受伤),但剥离那些反复强化的痛苦回忆,让他们在生理病变无法逆转的情况下,不再承受精神层面的二次折磨。
这是一种更纯粹的善行:不改变现实(病情无法治愈),只缓解痛苦;不干预任何关系,只救赎个体;不追求任何回报,只完成内心的忏悔。
陈序调出坎塔拉的地图,标注出患者最集中的三个部落 —— 扎伊部落、卡玛部落、姆瓦部落。这三个部落都位于坎塔拉南部的雨林边缘,交通闭塞,医疗资源几乎为零,是灰烬病患者最集中、痛苦最严重的区域。
他再次检查筛选标准:
目标明确:切断灰烬病患者的痛苦记忆强化回路,缓解生理与精神双重折磨;
结果正向:无任何负面影响,既不改变病情进程,也不干预部落生活,仅减轻痛苦;
无扭曲空间:坎塔拉无复杂利益纠葛,痛苦纯粹,干预行为隐蔽且无害,绝无被利用的可能。
完美。
陈序删除了北极科研站的干预方案,将坎塔拉灰烬病案例标记为 “终极优先级”。他调出三个部落的人口数据与患者名录,开始构建精准干预模型:针对 5-16 岁的患者群体,采用 “痛觉记忆脱敏术”,通过量子传输终端,精准定位大脑中负责存储痛苦记忆的海马体区域,剥离记忆与痛觉神经的关联,同时保留对病情的基础认知。
数据库显示,目前三个部落共有 73 名确诊患者,其中 41 人已进入中度发病期,正承受剧烈痛苦。
陈序的指尖划过阿莎的影像,女孩空洞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哀求。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操作日志加密归档,设置为 “永久不可恢复”。这一次,他不仅要摒弃私欲,还要彻底隐藏自己的存在 —— 坎塔拉的患者不需要知道是谁帮助了他们,他也不需要任何认可,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能力终于不再是灾祸,而是能为纯粹的痛苦,带来一丝喘息。
量子传输终端重新启动,数据流不再指向北极的冰封避难舱,而是跨越重洋,向着非洲中部的雨林深处疾驰。那里没有先进的监控设备,没有复杂的势力眼线,只有被灰烬病折磨的生命,和一片等待被温柔触碰的痛苦记忆。
陈序闭上眼,将意识沉入数据流中。他没有再默念那十二个字的准则,而是在心里浮现出阿莎可能露出的、久违的微笑 —— 这一次,他的能力不是救赎的灯,而是拂过灰烬的风,轻轻带走那些无意义的痛苦,留下生命本应有的、哪怕短暂的温暖。
而坎塔拉的雨林里,扎伊部落的阿莎正蜷缩在土坯房的角落,突然感觉手臂上的瘙痒与刺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透过树叶的光斑,第一次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