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肃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我瞧瞧,这些天没见,我们家妙云和若兰相处得怎么样啊?有没有闹别扭?”
徐妙云和张若兰对视一眼。
张若兰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意:“殿下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这些小事。”
“我们姐妹俩好着呢,倒是殿下,什么时候有空,也多陪陪我们呀?”
朱肃一听这酸溜溜的味儿,就知道这俩妮子心里有小情绪了。
他眼珠一转,立刻决定转移话题。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带你们去郊外的北苑,共赏天上明月,岂不美哉?”
他话音刚落,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
“我说五哥,你出门没看天吗?”徐增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脸坏笑地指了指天。
“今天可是阴天,乌云密布的,哪来的月亮给你赏?”
朱肃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懂什么,这叫情调!”
谁知,一向温婉的徐妙云,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她抬起清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朱肃:“殿下想带我们出去,问过我爹娘了吗?”
这话一出,不仅朱肃愣住了,连旁边的徐增寿和张若兰都惊呆了。
朱肃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一个中气十足、饱含怒火的声音就从大堂外传了进来,如同平地起惊雷。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花前月下!”
话音未落,身穿常服却依旧威风凛凛的魏国公徐达,已经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那眼神,简直要把朱肃生吞活剥了。
“岳父大人……”朱肃头皮一阵发麻,赶紧站了起来。
“谁是你岳父!”徐达吹胡子瞪眼,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老夫可没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女婿!”
他怒气冲冲地走到朱肃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压着火气说道。
“陛下已经跟我商议过了。你这次去辽东,不是以吴王的身份巡边。”
“而是革去一切职衔,以一个普通军户的身份,充入行伍!”
“军户?”
“充入行伍?”
徐妙云和张若兰同时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什么叫军户?”徐达冷哼一声,目光却带着一丝不忍,“就是最底层的大头兵!”
“上了战场,就是冲在最前面的炮灰!刀剑无眼,随时都可能没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朱肃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徐达怒火之下,那份沉甸甸的关心和担忧。
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是真把他当成自家人在心疼。
他心中一暖。
“爹,这是真的吗?”徐妙云声音发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张若兰更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拉着徐达的衣袖,急切地求证。
“徐伯伯,殿下是不是因为之前高丽使团的事情,被陛下重罚了?这是……这是发配啊!”
看着两个吓坏了的姑娘,徐达的神色变得无比复杂,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她们,这不是惩罚,而是皇帝对朱肃最大的期许吗?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徐达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几天前,御书房内。
那一天,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他一人。
“徐兄,咱信得过你,才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朱元璋的脸上,带着一种徐达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既有骄傲,又有忧虑。
“咱这个老五,你觉得怎么样?”
徐达躬身道:“五殿下天纵奇才,乃国之栋梁。”
“栋梁?”朱元璋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咱是把他当成第二个皇帝来培养的!”
徐达心头剧震,骇然抬头。
只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平倭寇,开海禁,献祥瑞,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泼天的大功?”
“你知道刘伯温主持开海禁才几个月,给咱的国库送来了多少银子吗?”
朱元璋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万两!”
“仅仅是市舶司的关税,就足足有两百万两白银!这还只是刚开始!”
“咱当初的预想,一年能有五十万两,就谢天谢地了!这小子,把咱的格局都给看小了!”
朱元璋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自豪。
“还有,他让太子用精盐生意赚来的本钱,去逐步掌控天下的粮油布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徐达沉默。
“他是要给咱大明朝的百姓,上一道保险!”
“无论天灾人祸,无论奸商如何囤积居奇,只要朝廷手里攥着这些民生产业。”
“就能保证最底层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江山,才能稳固!”
朱元璋长叹一口气,拍着龙椅的扶手。
“这眼光,这份胸襟,咱都自愧不如!他看得比咱远,想得比咱深!”
徐达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开口:“陛下,此举……过于冒险。”
“将民生之本交于太子,再由五殿下幕后操持,恐引朝臣非议,于太子,于五殿下,都非好事。”
“咱知道。”朱元-璋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所以,咱才要让他去辽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殿外的天空,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这小子,有一次喝多了,拉着咱的袖子问:‘父皇,您说,咱们父子之间,将来会不会也走到相疑的那一步?’”
“当时,咱只当是他的醉话,笑骂了他一顿。”
“可现在,咱却夜夜都在想这句话。咱怕啊……咱怕这句话,有朝一日,会变成真的。”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徐达看着皇帝那不再挺拔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雄主内心深处的隐忧。
那既是对一个儿子最深沉的父爱,也是一个帝王对继承者最冷酷的权衡。
将朱肃捧得越高,赋予他的功绩越多,他与太子朱标之间的平衡就越脆弱。
所以,朱元璋选择了一种最极端 的方式。
将他扔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
一来,是让他远离京城的权力中心,暂避锋芒。
二来,也是让他用最纯粹的军功,去洗刷掉身上那些过于耀眼的“智谋”色彩。
一个能为大明开疆拓土的战神亲王,远比一个工于心计、善于敛财的亲王,更能让天下人信服。
也更能让未来的皇帝安心。
思绪回到现实。
徐达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女儿,和同样不知所措的张若兰。
还有那个虽然站得笔直,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某种兴奋光芒的朱肃,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解释。
有些事,是帝王心术,是皇家秘辛。
知道了,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