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涌泉的水面就浮起层碎银似的光。林晚星踩着露水往暖房走,帆布鞋底沾着的草屑在石板路上拖出串浅绿的印子,像给黎明留了串脚印。离暖房还有几步远,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推开门一看,那盆冰草的花苞彻底绽开了,淡黄色的蕊上沾着颗晨露,被晨光映得像颗埋在花里的珍珠。
七星瓢虫趴在最嫩的那片花瓣上,背甲上的泥渍被露水冲得淡了些,红底黑点在白花上格外显眼。林晚星刚要伸手去碰,就见它突然展开翅膀,“嗡”地飞起来,绕着暖房转了半圈,最后落在那盆向日葵苗的叶子上,细腿扒着叶脉,像在丈量叶片的纹路。
“醒得挺早。”雷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拎着桶清水,军裤的裤脚还沾着草叶上的露水。往暖房的加湿器里加水时,水流过金属管道的声音里,混着冰草叶片舒展的轻响——昨晚刚绽开的花瓣又往外舒展了半寸,边缘泛着层薄薄的白,像撒了点面粉。
“传感器显示湿度刚好。”雷战指着墙上的显示屏,绿色的曲线在“适宜”区间里平稳起伏,“谭工的‘铁疙瘩’还真管用,比去年凭经验浇水准多了。”他说话时,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那里有个小小的红色标记,是那颗刻了翅膀的燕麦种的位置,标记旁跳出行小字:“芽尖突破种壳,深度3.2厘米”。
林晚星蹲在溪边的土坡旁,那里的泥土微微隆起个小包,像藏着颗正在呼吸的心脏。她用手指轻轻拨开表层的土,嫩黄的芽尖正顶着点褐壳往上钻,壳上刻的翅膀纹路被顶得裂开了缝,露出里面更浅的黄,像裹着层阳光做的衣。
“比预计的早了半天。”雷战递过来把小铲子,木柄上缠着圈向日葵杆做的防滑绳,是小隼去年编的,绳结处还沾着点烤饼的麦香,“得给它搭个小棚子,免得被晨露打蔫。”他说着从仓库里翻出块透明塑料板,裁成个三角形的罩子,插在土坡周围,塑料板上立刻凝结了层水汽,把芽尖的影子映得朦朦胧胧,像幅浸了水的画。
早饭的燕麦粥刚熬好,观测站的电台就“滋滋”地响起来。这次是柯南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潮气:“战哥,晚星姐,收到你们寄的向日葵籽了,我把它们撒在海边的沙地上,涨潮时海水会漫过种子,退潮后就能看见芽尖——和涌泉边的燕麦一个样,都爱往亮处钻。”
“小隼说的‘会游泳的种子’是真的!”林晚星对着话筒笑,粥碗里的燕麦粒沉在碗底,像片小小的滩涂。柯南在那头喊:“等燕麦成熟了,我把海风装进罐子里寄给你们,让种子闻闻海的味道!”话音刚落,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小隼的尖叫,大概是又在抢话筒。
挂了电台,雷战扛着锄头去翻燕麦田的土。新翻的泥土里混着不少碎铁屑,是他把仓库里生锈的齿轮敲碎了撒进去的。谭工说铁是植物的“骨头”,有了铁,燕麦杆才能长得像齿轮一样结实。他翻土的动作很匀,锄头落下的地方,总会露出几根冰草的根须,银白色的须子缠着土块,像在给土地系鞋带。
林晚星坐在木桥上缝补观测站的帆布篷,线轴是用去年的燕麦杆做的,绕线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老齿轮在转动。她突然发现桥下的溪水里漂着片蒲公英的绒毛,绒毛上沾着颗燕麦粒,大概是被风吹进水里的。水流带着绒毛往花田深处走,经过暖房时,被冰草的叶子勾住了,绒毛贴在叶片上,像给小草别了枚勋章。
“雏鹰的日志本里画了这个。”林晚星翻出那本蓝色册子,其中一页画着条弯弯曲曲的线,线上点着许多小点,旁边写着“种子的旅行路线”。线的起点是涌泉,终点画着个波浪,大概是柯南说的海边。她把册子放进帆布包时,摸到个硬东西,是那颗七星瓢虫蜕下的壳,背甲上的红点已经褪成了浅粉,却还能看出展翅的形状。
中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懒,雷战把仓库里的旧齿轮搬到花田边晒。“隼”字齿轮上的黄痕被晒得发亮,齿牙间卡着的向日葵花瓣已经干透了,风一吹就“沙沙”响。林晚星用抹布擦齿轮上的锈,擦着擦着发现齿缝里有个东西在动,仔细一看,是只蚂蚁,正拖着颗燕麦粒往齿轮中心爬,大概是把齿轮当成了粮仓。
“去年秋天,小隼把蚂蚁洞挖开,说要看看它们的仓库。”林晚星笑着说,指尖把蚂蚁和麦粒一起拈到地上,“结果挖出半仓库向日葵籽,都是孩子们掉在地上的。”雷战没说话,只是往齿轮旁的土里撒了把燕麦壳,壳上还沾着点炒过的麦香——是留给蚂蚁的礼物。
午后突然飘起了细雨,不大,却把花田浇得发亮。林晚星和雷战躲在暖房里看雨,雨滴打在玻璃上,汇成细流往下淌,把外面的燕麦田映成了片模糊的绿。冰草的花瓣上沾着雨珠,七星瓢虫躲在花苞下面,背甲被雨水洗得锃亮,像块刚擦过的红玛瑙。
“传感器说这雨能下到傍晚。”雷战指着显示屏,湿度曲线正往上跳,“正好给燕麦芽解渴。”他说着从墙角拖出个铁皮桶,接起从房檐滴下的雨水,桶底沉着些齿轮磨下的铁屑,是上次修播种机时留下的。雨水在桶里晃出圈圈涟漪,铁屑随着水波轻轻动,像群游动的小鱼。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一头搭在涌泉的水面上,另一头落在花田深处,像座看不见的桥。孩子们种的向日葵苗趁着雨势长高了不少,叶片上的雨珠在阳光下闪着彩,把影子投在泥土里,像片小小的彩虹森林。林晚星蹲在向日葵旁,发现每片叶子的背面都趴着只小瓢虫,大概是跟着七星瓢虫来的,小小的身子在叶面上爬,像在彩虹的影子里散步。
雷战往燕麦田的土里撒了把草木灰,是用新砍的向日葵杆烧的,灰里还混着点没烧透的木渣,黑黢黢的像块小炭。他撒灰的手顿了顿,看见那颗带翅膀的燕麦芽又长高了些,嫩黄的茎秆上顶着片卷曲的新叶,像只攥着的小拳头。
“该搭支架了。”他从仓库里找了几根细竹条,插在芽苗周围,竹条上还留着去年绑向日葵的绳痕。林晚星用软线把芽苗固定在竹条上,线绕了两圈,打了个活结——小隼说活结不会勒疼植物,就像握手时不能太用力。
傍晚喂刺猬时,林晚星发现竹筐里多了几颗野栗子,壳上沾着湿泥,大概是刺猬从山里拖回来的。她把栗子埋在燕麦田的角落,说“给种子做邻居”,雷战却捡了颗最圆的,用小刀在壳上刻了个星星,挂在“隼”字齿轮的齿牙间,说“给齿轮当纽扣”。
夜幕降临时,观测站的灯把花田照得像片星海。林晚星坐在齿轮上翻雷战的工作记录,最新一页画着张草图:燕麦的根须和冰草的根须缠在一起,下面连着几根铁屑,铁屑又连着齿轮的齿牙,齿轮的另一边画着只飞翔的瓢虫。旁边写着:“土地里的线,比天上的风筝线更结实。”
远处的训练场上传来熄灯号,声音被风带着掠过花田,惊起几只萤火虫,尾端的绿光在燕麦苗周围绕了圈,像在给新芽带路。雷战往炉膛里添了把燕麦杆,火焰“噼啪”地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靠在一起的向日葵。
“柯南说海边的种子开始发芽了。”林晚星望着窗外的雨帘,“等我们的燕麦成熟了,让风把种子送过去,和海边的芽苗做朋友。”雷战“嗯”了一声,往火里扔了块齿轮碎片,铁屑在火里爆出串火星,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种子。
夜里,那颗带翅膀的燕麦芽又悄悄长了些,新叶舒展开来,叶面上的纹路像极了小隼刻在种壳上的翅膀。七星瓢虫趴在新叶上,触角轻轻碰着叶尖,像在和它说悄悄话。溪水在桥下叮咚作响,带着蒲公英的绒毛往远处流,绒毛上的燕麦粒大概已经找到了新的土壤,准备在某个被晨光吻醒的时刻,顶破种壳,完成又一次飞翔。
而花田深处的泥土里,冰草的根须和燕麦的根须正越缠越紧,像无数条拧在一起的绳子,一头拴着涌泉的流水,一头拴着远方的海岸,把所有等待和期盼,都织进了这片正在生长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