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那头的呼吸声明显顿了一瞬，随即是一阵礼貌而又略带贪婪的笑声。
那是鲨鱼闻到血腥味时的本能反应。
林夏没有急着回应，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那是她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做空？
确实是个好主意，资本最懂如何惩罚资本，但如果不给这条疯狗套上项圈，它最后咬的一定是自己。
“合作可以，”林夏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一场可能引发股市震荡的联手，“但我有三个不可撼动的前提。”
电话那头的首席策略师显然没料到一只“猎物”敢跟猎人谈条件，语气里的热络淡了几分：“林总请讲。”
“第一，所有用于评级的数据源模型，所有权归‘反击者联盟’，你们只有使用权；第二，企业申诉通道的评审团，必须由我们的前员工代表组成，既然是赎罪，那得受害者说了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年必须公布一份《失败投资复盘》，专门曝光那些因为信了你们的评级而亏损的案例。”
对面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沉默。
前两条还能忍，第三条简直是把券商的脸皮撕下来踩。
“林总，这……不合规矩。”
“规矩？”林夏瞥了一眼身旁的顾沉舟。
顾沉舟正低头摆弄着平板电脑，感受到林夏的视线，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将屏幕直接投屏到了林夏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加密邮件的截图，发件人赫然是另外两家顶级风投机构的合伙人，内容是申请接入“反击者联盟”的动态观察名单接口。
林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着话筒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在五分钟前，您的两家主要竞对机构好像对‘新规矩’挺感兴趣。毕竟，谁先拿到这份‘避雷指南’，谁就能在下个季度的风控里省下几个亿的真金白银。”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杯子磕碰桌面的脆响，紧接着是对方急促的声音：“把协议发过来，今天就签。”
这就是资本的软肋，他们不怕坏规矩，只怕被淘汰。
协议签署的电子回执刚弹出来，顾沉舟的手指就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中央，一个巨大的深蓝色立方体图标缓缓旋转——“赎罪指数”区块链存证系统，正式上线。
这套系统不讲情面，不听解释，只认数据。
所有的评估过程全部上链，每一个节点的变动都会被永久记录，无法篡改，无法撤销。
当天下午，一家刚刚提交了“整改自检报告”的科技公司就撞到了枪口上。
那家公司的hRd显然还没搞懂这套系统的逻辑，在报告里信誓旦旦地宣称“已恢复被裁岗位的招聘通道”。
然而，就在报告提交的一微秒后，顾沉舟编写的智能合约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瞬间抓取了该企业过去三年的历史招聘数据和社保增减记录。
【警告：数据逻辑冲突。】
系统界面上炸开一个刺眼的红色弹窗。
【检测结果：所谓“恢复岗位”，实为降薪40%后的职级下调。
承诺未兑现。】
还没等林夏反应过来，智能合约已经自动生成了一份摘要信息，同步发送到了与联盟签约的一百多家财经媒体池中。
十分钟后，林夏办公室的座机被打爆了。
那家公司的公关总监在电话里几乎是在咆哮：“撤稿！马上撤稿！这只是数据录入失误！我们愿意追加一笔赞助费……”
“抱歉，”林夏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被封存在区块高度1024上的哈希值，语气凉薄，“结果已经上链了。在这个系统里，上帝也没法按撤销键。”
与此同时，隔壁的会议室里，一场更为特殊的“审判”正在进行。
李曼主导的“反向述职”工作坊并不像传统的批斗大会那样激烈，反而安静得让人窒息。
镜头前，一位前大厂的中层主管正低着头，手里攥着早已湿透的纸巾。
他对面坐着的，不是老板，而是当年被他亲手签下裁员令的三位下属。
“当时上面给了指标，必须优化掉10%……”那主管的声音哽咽，几次断片，“我以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是职业行为……但这两年我一直失眠。直到今天坐在这里，看着你们的眼睛，我才知道，那不是执行，那是在杀人。”
没有推卸，没有借口。
这段全程录像经过人脸模糊处理后，被直接上传至“组织记忆库”。
系统后台，“赎罪指数”那一栏原本灰暗的进度条，因为这份真实的忏悔，轻轻向前跳动了一格。
但这世上，有人忏悔，就有人变本加厉地伪装。
阿哲突然把笔记本电脑转向林夏，屏幕上是一张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的对比图。
某互联网巨头刚刚发布了“静默钟2.0”计划，号称要在全国园区推广“甚至连呼吸都不能打扰员工”的极致专注文化。
照片里，高管们对着一座造型前卫的静默钟深深鞠躬，姿态谦卑。
“装得挺像。”阿哲冷笑一声，手指滑向另一张图，“我爬了他们的人力外包供应商数据。就在他们鞠躬的同一个月，同岗位的劳务派遣人数增长了63%。把正式员工赶走，换成没有福利、随时可弃的外包工，这叫‘专注’？”
根本不需要林夏下令，阿哲发起的“真假钟识别行动”已经像病毒一样在社交媒体扩散。
网友们把那张鞠躬的照片和外包增长曲线拼在一起，配文只有四个字：“二次剥削”。
热搜爆了。
品牌方连夜下架了所有关于“静默钟”的宣传物料，但那个“虚伪”的标签，已经被牢牢钉在了他们的企业形象墙上。
夜深了，深圳的灯火像流动的黄金。
林夏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平板显示着刚刚生成的《q3职场偿债趋势报告》。
纳入观察名单的企业，平均35岁以上在职率回升了4.7%。
这是一个微小但却真实的胜利。
更有意思的是，那七家曾经态度强硬、拒绝整改的公司，竟然主动发来了复评申请邮件。
哪怕是资本的傲慢，在真金白银的流失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视网膜上，那熟悉的淡蓝色提示框再次浮现。
【提示：外部依赖度阈值突破。自主运行验证通过。】
这意味着，“反击者联盟”已经不再需要林夏事必躬亲，这套规则已经形成了一个能够自我运转、自我进化的闭环。
林夏合上文件，指尖轻轻敲下回车键。
“启动第二波狙击目标监控协议。”
屏幕深处，十五个全新的企业图标像潜伏在暗夜里的怪兽，逐一亮起了危险的红光。
夜风穿堂而过，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林夏看着窗外那些彻夜通明的大楼，低声说道：
“现在，轮到你们学会失眠了。”
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坐标，和一张模糊不清的旧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十年前的某次行业峰会，而在角落里，林夏竟然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