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滚轮卡在pdF的第十四页。
那一页是一张名为“员工关系维护专项预算”的表格。
数字做得极其漂亮，甚至可以说很有诚意——每一笔离职补偿金，都严格按照法律规定的N+1标准，并额外上浮了15%。
多出来的这15%，备注写着“人文关怀金”。
林夏端起手边的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稍微压住了那股反胃感。
她随手把另一个文件拖进对比窗口，那是一份中标供应商名单。
两家涉事企业，不约而同地聘请了同一家名为“深蓝舆情”的咨询公司。
服务清单第三行赫然写着：【前员工情感安抚套餐（含社交媒体静默协议引导）】。
所谓的“人文关怀”，不过是明码标价的封口费。
提示：补偿行为动机偏差。
支出属性判定：声誉止损成本。
信任度修正：0%。
核心诉求：花钱买闭嘴，而非认错。
林夏把鼠标一扔，清脆的撞击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沉舟。”她按下通话键，声音还有些晨起的沙哑，“别睡了。这帮人想用钱把‘赎罪指数’刷上去。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算账，你就帮他们算个透。”
“收到。”那头的声音清醒得像是一夜没睡，“你要什么维度的？”
“成本穿透。”林夏盯着屏幕上那个虚伪的“15%”，“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省下的钱带血，花出去的钱带毒。”
顾沉舟没废话，甚至没问具体哪家公司。
对于这种还要靠做假账来粉饰太平的企业，他的嗅觉比鲨鱼还灵敏。
中午十二点，顾沉舟扔出了一份《职场剥削折现报告》。
这不是一份传统的财务报表，而是一把解剖刀。
他重构了人力成本模型，把那三家企业藏在所谓“降本增效”背后的隐性收益全部扒了出来：强制加班节省的工时费、故意拖延赔偿产生的资金利息、用外包顶替正式编制省下的社保差额。
数据触目惊心。
其中一家标榜“正在积极整改”的科技公司，过去三年通过系统性裁员和隐形加班，累计从员工身上“抠”出了2.3个亿。
而他们大张旗鼓宣传的“文化偿还投入”，只有区区870万。
2.3亿对870万。
这哪是整改，这是在打发叫花子。
报告发出的第三个小时，那家公司的股价在盘中突然跳水。
财经媒体是最势利的，直接引用了顾沉舟那句杀人诛心的结语：“这年头，剥削都有了折现率。”
收盘时，14亿市值灰飞烟灭。
“痛快。”李曼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盒盒饭，脸色却不太好，“但我这边有个恶心人的事，你得听听。”
她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是一个财务专员的聊天记录，对方发来的语音带着哭腔。
“曼姐，总监逼我做两套账。他们为了应付咱们那个‘35+岗位恢复’的考核，招了一批35岁以上的大哥大姐进来。但合同全是签给第三方的，期限只有三个月，说是试用期，其实就是为了这几个月把报表做平，等这阵风头过了就让人走……”
“影子员工。”林夏冷冷吐出四个字。
“对。把人当耗材，用完即弃。”李曼狠狠戳着米饭，“这姑娘不想干这缺德事，把原始台账偷拍下来了。我已经帮她做了证据固化，准备送那个总监一份‘教唆伪造会计凭证’的起诉大礼包。”
林夏点头：“光起诉不够。技术部那边，把‘虚假雇佣预警’模块加上。以后凡是社保缴纳主体和招聘主体不一致，或者岗位公示时长异常短的，直接在App上标红骷髅头。”
当晚，首批六家玩这种“影子戏法”的企业被挂上了耻辱柱。
数据显示，他们招聘的“大龄员工”，平均在职时长只有4.2个月。
但这还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阿哲。
这小子这几天一直盯着各家上市公司的年报看，像是走火入魔了。
就在刚才，他在群里发了个链接，名字叫《给良心定价》。
“姐，你看这个。”阿哲凑过来，指着某家上市公司的财报附注，“这帮人太精了。他们新增了一个科目叫‘社会责任减值准备’。看着挺高大上是吧？解释说明里写的是——‘预提未来可能发生的员工劳资纠纷赔偿’。”
林夏气笑了。
合着在这些资本家眼里，违反劳动法产生的赔偿金，已经成了一种可以提前计算、可以量化、甚至可以抵税的“正常经营成本”。
就像机器折旧一样，人的尊严也成了会计科目里的一行数字。
阿哲做的那个h5简单粗暴。
用户输入自己被裁时的赔偿金和工作年限，系统就会自动计算出你在前司眼里的“人权折旧率”。
朋友圈瞬间被刷屏。
“我的尊严，按季度计提。”
“原来我那点N+1，在老板眼里叫‘耗材报废残值’。”
舆论发酵得太快，快到证监会都在当晚发了函，质询该科目会计处理的合规性。
办公室里充满了键盘敲击的快节奏声响，每个人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林夏眼前的空气微微扭曲。
提示：资金流向异常。
关联对象：两家拟Ipo企业。
风险点：利益输送隐蔽化。
她顺着系统给出的红色高亮线条，调出了那两家正在冲刺上市的公司的关联交易图谱。
图谱很复杂，像一团乱麻。
但系统像一把剪刀，直接剪掉了那些干扰线。
两家公司都向一家名为“众行文化”的设计公司支付了巨额的“企业文化建设费”。
而这家设计公司的股权穿透到底，实控人是那两家公司大股东的小姨子和表弟。
左手倒右手，还要美其名曰“建设企业文化”。
上市是为了圈钱，圈钱之前还要先把公司的血抽干装进自家口袋。
林夏没让阿哲曝光。
这种事，发到网上顶多是一时的谈资，那帮人有一百种方法公关掉。
要打，就要打七寸。
她把这些关联交易的证据，连同那两家公司的虚假用工合同，打包成了一份《合规盲区案例集》。
收件人不是媒体，而是正在负责这两家公司上市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
发件人：匿名。
只有一句话：“审计底稿是要留一辈子的，您确定要为这几个亿的坏账背书吗？”
七十二小时后。
证券交易所的官网上，那两家公司的Ipo状态悄然变更为“终止审查”。
主动撤回申请。
林夏看着监控面板上那两个瞬间灰掉的图标，合上笔记本。
“改得了嘴，改不了账。”她轻声说道，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痕迹，“只要你们还敢算计人，我就让你们连本带利吐出来。”
前台小妹突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质地厚重的黑色信封，神色有些古怪。
“林总，刚才有个穿得很讲究的人送来的。说是务必亲手交给您。”
林夏接过信封。
没有邮票，没有落款，封口处用火漆印着一个复杂的几何徽章。
她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硬卡纸。
那是三天后的一场闭门投资人沙龙的邀请函。
地点在城郊的一处私人酒庄，受邀名单上全是这个城市最有头脸的资本大鳄。
但在邀请函的最下方，用烫金小字写着一行极其刺眼的备注：
“本次沙龙仅探讨商业本质，谢绝一切维权相关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