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网膜上的红色弹窗并没有随着那个背影消失，反而炸裂成更具体的条款细节。
系统界面正中央，《破茧：她的觉醒年代》送审版样片的一行行备注触目惊心：删除全部亏损清算镜头，删减痛哭画面时长，新增虚构角色“顾先生”——备注栏里赤裸裸地写着“原型参考：某前东家cEo，定位为女主的人生导师与最后兜底者”。
这一刀，是要把她们从受害者切成受益者。
林夏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愤怒失控，她甚至没有拨通律师的电话申请行政复议。
那个流程太慢，等复议下来，电视剧早就播完这碗馊鸡汤了。
她转身走回办公室，拉开保险柜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
那是“反击者联盟”成立第一天，七个人围在漏水的地下室里签下的《共同行动公约》。
纸张边缘甚至还沾着那晚吃剩的红油火锅渍迹。
扫描仪的光线扫过纸面，第三条条款被重点框选：“任何关于本联盟的集体记忆对外呈现，须经全体创始成员签字确认，缺一不可。”
十分钟后，这份文件的加密扫描件直接出现在了政务公开平台的备案系统中。
申请类别不是“版权纠纷”，而是极为罕见的“社会组织历史完整性保护申请”。
林夏按下回车键，指尖冰凉。
想改戏？
先问问这份按了七个红手印的公约答不答应。
只要系统里有了这一笔备案，广电的审核流程就会自动卡在“确权”这一步。
这是给历史加的一把锁。
与此同时，隔壁工位的键盘声突然变得密集。
阿哲嘴里咬着半根没吃完的辣条，盯着屏幕上的热搜冷笑。
剧方的宣发通稿已经铺天盖地，标题全是“新时代女性创业典范”，大肆引用所谓的“林夏语录”。
“‘感谢生命中的贵人，是他教会了我与其抱怨不如改变’？”阿哲念出这句通稿里的词，嫌弃地把辣条扔进垃圾桶，“这是哪个平行宇宙的你？”
他没有用联盟的大号去撕，而是登录了一个头像全黑的新账号——“资料核查局”。
第一条微博没有文案，只有两张图。
左边是剧方通稿截图，右边是一段带有元数据的原始录音波形图。
当你点击播放，林夏沙哑疲惫的声音会直接穿透耳膜：“我们现在没人可求，谁要是想退出的，门在那边。”
时间戳精准对应：2021年11月4日，凌晨3点。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你说‘温情脉脉’，录音显示我们在吵架分钱。”
“你说‘优雅从容’，录音背景音是房东在砸门催租。”
阿哲的操作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四十八小时内，“资料核查局”的这几条微博被疯狂转发超过十万次。
舆论场上的风向瞬间逆转，原本打算跟风吹捧的几家主流媒体连夜撤回了通稿，剧方被迫发出一纸不痛不痒的声明，称“部分引述存在记忆偏差”。
记忆偏差？
顾沉舟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那份还没发出去的声明，笑了笑，顺手扔进了碎纸机。
他很清楚，对方下一步肯定会动用行业协会的力量，以“创作自由”为名施压，要求放宽对“真实题材改编”的审核标准。
既然你们想改规则，那我们就造新法。
案头上，一份联合了三位顶尖劳动法学者起草的《非虚构共同体权利白皮书》已经装订完毕。
顾沉舟避开了“名誉权”这种容易扯皮的领域，直接抛出了一个全新的法律概念——“群体创伤叙述权”。
“多人共同经历的社会重大事件，其解释权不得由单一商业机构垄断。”他在核心摘要里这样写道。
文件没有走常规渠道，而是直接投递到了全国人大法工委的立法建议信箱，附件里是372名联盟成员的实名联署名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淋淋的真实经历。
一周后，内部消息传来：相关课题已被列入年度立法调研储备项目。
这把悬在头顶的剑，暂时落不下来了。
但资本的渗透无孔不入。
茶水间里，李曼接到了那个早已退群的早期成员电话。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犹豫，说剧组的人私下找到了她老家，承诺只要她签一份“支持改编”的书面证明，就帮她解决儿子大学四年的学费。
李曼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却没有骂人。
“我不拦你，也没资格拦你。”李曼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钱拿着，书要读。但如果你觉得心里过不去，就录个视频。”
当晚，一段视频在那个成员的家族群里悄然传开。
视频里，女人红着眼睛，手里攥着那张转账单，对着镜头说：“你们可以买我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但买不了我说过的话。当年的苦就是苦，没有甜。”
这段本该私密的视频被不知名的亲戚截图外泄，迅速发酵成新的舆情。
剧组原本想打造的“温情公关”瞬间变成了“封口费丑闻”，公关团队不得不连夜删帖控评，狼狈不堪。
而真正的绝杀，来自陈导。
行业论坛的闭门放映厅里，没有爆米花，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陈导没有给这部片子起名字，只是在大银幕上投射了左右两个画面。
左边是《破茧》送审版里光鲜亮丽的庆功宴，香槟塔，精致的妆容，还有虚构的“顾先生”深情的注视。
右边，是同一时间节点的原始会议录像。
画面抖动，噪点很多。
那是关店通知下达的夜晚，七个女人挤在出租屋里，有人在角落里无声痛哭，有人在计算剩下的泡面够吃几天，林夏手里捏着那张赤字的财务报表，眼神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90分钟的《谁的觉醒》，没有一句旁白，只有这种近乎残酷的并置剪辑。
左边鼓掌，右边催债。
左边签约，右边失业。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
陈导站在台前，甚至没有拿麦克风，只是指了指出口处的二维码：“匿名问卷，只有一个问题：你相信哪一个？”
散场时回收的数据显示，87%的行业资深从业者选择了优评。
林夏看着系统界面上浮现出的那行字：【当真相成为选择题，谎言就再难一统天下。】
这一仗，不仅保住了过去，更守住了她们的话语权。
她合上电脑，走出展厅。
外面的商业街依旧繁华喧嚣，巨幅的户外广告牌正在轮播最新的夏季新品。
林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一家便利店的橱窗。
某知名快消品牌的饮料罐整齐排列，包装上印着极为醒目的粉色标语，那是最近很火的营销词。
系统并没有沉寂，反而在一瞬间给出了一个新的提示框，那个框不是代表危机的红色，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诱导性的紫金色。
【检测到高匹配度商业概念植入。
源头：货架。
属性：伪装的盟友。】
林夏停下脚步，盯着那个粉色的饮料罐，那上面印着的不仅是标语，还有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符号设计——那是“反击者联盟”Logo的变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