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黑眼镜指尖的弧度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掌心轻轻贴在解雨臣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那点微凉的温度顺着皮肤钻进骨子里，竟比蛇沼里的瘴气更让他心慌。
病床边的椅子被他坐出了凹陷，从解雨臣被袁青解完毒到现在，他没挪过一步。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左胳膊上的擦伤结了痂，后腰被石块撞过的地方一用力就抽着疼，可这些疼在看见解雨臣脸色苍白如纸的那一刻，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痒。
他这辈子见过的伤口比吃过的米还多，自己淌血的时候能笑着往伤口上撒火药，可现在看着解雨臣后背的暗黑色皮肤，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着，拧紧了往死里拽，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花儿爷，”
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醒醒了，该骂我了。”
以前哪回不是这样？
只要他带着伤出现在解雨臣面前，那小爷准会皱着眉，一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往他伤口上怼，一边嘴上不饶人：
“黑瞎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硬得能扛枪子？下次再这么冒失，我直接把你丢出去。”
那时候他总笑着凑上去，故意往人跟前蹭：
“还是花儿爷心疼我，怎么忍心把我扔出去？”
可现在，解雨臣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黑眼镜抬手，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软得像羽毛，却让他瞬间红了眼。
他活了一百多年，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当年在格尔木疗养院，被禁婆追着跑，他还能笑着跟小哥打赌看谁先找到出口；
蛇沼里被野鸡脖子缠上脚踝，他一刀下去斩断蛇头，溅了满脸血也只觉得痛快；
就算面对千年粽子，他也能把玩着手里的枪，慢悠悠地说
“别急，爷陪你玩玩”。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旷野里的风，无牵无挂，天地之大，哪里都能去，什么都不怕。
直到遇见解雨臣。
从什么时候开始怕的？
大概是有一次，解雨臣为了替他挡落下来的石棺碎片，后背划了道深口子，鲜血浸透了他那件定制的粉色衬衫。
当时黑眼镜抱着他，手指都在抖，第一次觉得手里的枪那么沉，沉得他握不住。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患得患失，怕解雨臣皱眉，怕他受伤，怕哪天睁开眼，这抹鲜活的身影就从他世界里消失了。
“你说你，”
黑眼镜低下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明明自己也是个需要人疼的主，偏要装得比谁都强。”
他知道解雨臣肩上的担子有多沉，解家的烂摊子，道上的纷争，还有那些甩不掉的过往，哪一样不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那小爷从来不说，只会在没人的时候，靠着墙，悄悄揉一揉泛酸的肩膀。
以前他总觉得“牵挂”是最没用的东西，是捆住人的枷锁。
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被人牵制的感觉是这样的，解雨臣笑一下，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解雨臣皱一下眉，他就想把让小爷不开心的东西全都撕碎，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得先护着这人。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吴邪探进半个脑袋，看见床边的黑眼镜，又悄悄退了回去，只留下一个保温桶在门口。
黑眼镜没回头，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解雨臣身上，连耳朵都只捕捉着身边人的呼吸声。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解雨臣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那双手以前弹过琵琶，拿过匕首，也替他包扎过伤口，现在却冰凉。
黑眼镜用自己的掌心焐着，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他的指节，像是在安抚一件稀世珍宝。
“小花，你快点好起来，”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
“你要是醒了，我就带你去杭州，吴邪那小子说西湖边的荷花开了，可好看了。你不是一直想尝尝那边的藕粉吗？我去给你买，买最地道的那家。”
“或者你想去哪儿都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你想回北京唱戏，我就陪你去；你想待在家里，我就给你做饭，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糖醋排骨吗，你好了我立刻给你做。”
他这辈子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也没这么盼着什么。
以前天塌下来他都能笑着扛，现在却只盼着解雨臣能睁开眼，再骂他一句“黑瞎子”，再皱着眉给他处理伤口，再笑着跟他说“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解雨臣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点暖意。
黑眼镜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百多年的孤寂都不算什么了。
以前他是无牵无挂的风，现在他是围着解雨臣转的风，只要能守着这人，就算被牵制住，就算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他也甘之如饴。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
他低头，在解雨臣的手背上慢慢抚摸，仿佛解雨臣的手就是一个稀世珍宝。
“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怕你疼，怕你不开心，怕你赶我走。”
他就这么守着，掌心一直焐着解雨臣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
身上的伤口还在疼，可他不在乎，只要解雨臣能醒过来，就算让他把身上的伤再挨一遍，他也愿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雨臣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黑眼镜瞬间挺直了身子，眼里迸发出亮得惊人的光。
他紧紧握着解雨臣的手，声音都在颤抖：
“小花？小花你醒了？”
解雨臣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视线有些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黑眼镜脸上。
他看着黑眼镜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身上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皱了皱眉，声音虚弱却带着熟悉的嗔怪：
“黑瞎子……你怎么受伤了？”
黑眼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他伸手，轻轻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没事，我这伤不算什么。”
解雨臣看着他眼底的心疼，看着他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心里忽然一暖。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反握住黑眼镜的手，低声说：
“让你担心了。”
就这几个字，却让黑眼镜红了眼眶。
他俯身，把脸埋在解雨臣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你终于醒了，我好怕……”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解雨臣受一点委屈，怕解雨臣有一点闪失。
以前他觉得“刻骨铭心”是世人编造的矫情话，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让你甘愿放下所有骄傲，让你被他的一颦一笑牵制，让你觉得，守着他，就是守着全世界。
解雨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受着颈窝里温热的呼吸，低声说：
“我没事了，别担心。”
“嗯，”
黑眼镜闷闷地应着，却没起身，依旧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这人揉进骨子里，第一次这么放肆，这么表达自己的情感，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再也不会。”
窗外的阳光正好，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淡了些。
黑眼镜抱着解雨臣，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和心跳，忽然觉得，这就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样子，有牵挂，有软肋，有心尖上的人，就算从此被牵制，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