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其实就是一个小擂台,平日里供军中将领比武切磋的地方,然而此时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地上铺着一张硕大的皮垫,这是用十余匹战死的战马身上的马匹缝制起来的,这样的皮垫天武军中有百十张,便是专门用来安置阵亡将士遗体的。
马革裹尸,这是对军人最大的荣誉。
这张皮垫就铺在比武的擂台上,而在皮垫上,整齐的摆放着四十四具阵亡将士的遗体,其中放在第一位的,便是雷伯。
随着萧毅与东方淮竹的到来,围着的士兵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东方淮竹一眼便看见了满身是血的雷伯。
这些年来,雷伯早已长的比她还高,几年的军旅生涯令他更加壮实了不少,饭量也是大的惊人。东方淮竹还记得上一次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雷伯足足吃了五张饼,两碗饭,而且雷伯也是几个弟妹之中唯一一个不嫌弃她做饭的弟弟。
“姐......”
东方淮竹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雷仲,耳边好似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姐姐”,不知怎地,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在破庙时,那将她的包袱死死护在身前的小少年。
眼前之人的脸上的轮廓逐渐和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重合在一起,一行清泪不自觉的从东方淮竹的脸颊滑落,一颗一颗的滴落在雷伯那满是血污的战袍之上。
“到底怎么回事?”萧毅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压着翻涌的怒意。
自天武军起兵以来,兵锋日盛,这三年之中大小恶战无数,从无将领阵亡,可今日雷伯却死了!
要知道,雷伯不仅仅是军中最出色的少年将领,也是从留下城一直追随他到现在的那群兵将之一,更与萧毅有着一份师徒情义。
“回元帅,西郊大营奉军师将领攻打兖州鲁羽,雷副统领带领我在兖州东侧凉山之上安营扎寨,不料遭鲁羽麾下大将张封南围山,雷副统领带领我等突袭,冲下山时遭了埋伏,身中三十余箭,送回营帐时,身体的血都流干了......”
那报丧的小校越说越是难过,声音已经几近呜咽。
“不可能,凉山并无水源,且视野极差,根本就不适合安营扎寨!雷伯的兵法是我所授,又岂会犯这等错误,定然是有人教唆!”
“小、小的并不知道,安营一事,是雷副统领自己决定的......”
“绝不可能!”萧毅怒斥一声,身上的真气不受控制的爆发而出,身边一圈的兵卒都被他忽然暴起的雷霆之势震翻在地,纷纷半跪在地,高呼“元帅息怒”。
“来人,去西郊大营传令,让谢之则滚过来见我!”萧毅强压怒火,萧毅深吸一口气,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若非怒极他定然不会当着诸多将士的面对谢之则用上“滚”字。
传信官去的极快,当然不单单只去了西郊大营,四匹快马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当天夜里,四大营的统帅齐聚天武大营的中军大帐。
兖州鲁羽是诸多义军首领之一,此人自称鲁国后裔,打着兴复故国的名头以极快的速度在乱世之中崛起,并且占领了兖州城,与萧毅的天武军素来不睦,但同为义军,两军之间偶有摩擦,却未真正撕破脸。
可如今雷伯之死,便象征着两军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那鲁羽虽未义军领袖,但行事乖张、贪财好色、唯利是图,并且兖州卡在天武军北伐的路上,若是不将这颗钉子给拔了,天武军便是如鲠在喉。
萧毅与军中众将一直在大帐之中商议了几个时辰,而东方淮竹却没有参与这一次的军议,她独自一人,在军中的一个单独的小帐内,替雷伯设了一个简单的灵堂。
营帐内,一只白色的蜡烛燃烧着金色的烛光,将帐内照的亮如白昼,雷伯的棺椁前,摆放着三盘色香味皆无的菜肴。
菜肴前的铜炉里,三支送魂香燃着青烟,袅袅飘向帐顶,像是要把思念捎给亡魂。
东方淮竹一脸木愣的坐在一边,幽绿的小狐狸容容先现在她的肩头。
容容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软乎乎却带着认真:“我听老兵说,你们人族亲人走了,别人都会说‘节哀’,可哀就是哀,毕竟人死了就死了,即便是转世续缘,那转世之人与曾经的那个人,或多或少也是有区别的,所以,我不觉得伤心有什么不对,若是想哭,便哭吧。”
“容容,你跟我在人间待了这么久,好像越来越懂人了。” 东方淮竹指尖轻轻碰了碰容容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叹息,“换做以前,你大概会说‘别难过了,若不是你,他们几个在那个冬天就冻死了,现在已经赚了这么多年’。”
“我的确这么想过,不过我觉得你不爱听。” 容容虚幻的狐狸爪子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暖意,“与其说我更了解人性,不如说我更了解你。”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东方淮竹勉强挤出一个笑,抬手在容容那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上揉了揉。
“咦,好像有人来了。”容容扭过头,轻轻一跃,再度扎回东方淮竹的身体中。
帐门被轻轻掀开,东方慕昕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本想对着棺椁哭诉,却在看见东方淮竹时愣了一下,下一瞬间,眼泪便决堤而出:“姐姐...... 大哥他...... 呜呜...... ”
东方慕昕几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除了哭,她还是只剩下了哭。
东方淮竹将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双手轻轻拍着小姑娘柔软的后背,自己却也在忍住那又将落下的眼泪。
“好了,妹头乖,妹头不哭。”东方淮竹温声细语,还像小时候那般安抚着东方慕昕,“先......先见一见小伯吧。”
东方慕昕直起身子,离开东方淮竹的怀抱,双唇紧紧抿着,唇上的血色都因过度用力而褪去,显现出极浅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