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营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我布下的简易结界泛着微不可察的星辉涟漪,将一切不必要的干扰阻挡在外。盘膝而坐,我并未立刻深入修炼,而是将心神沉入对清晨那场短暂而凶险刺杀的复盘,以及那墟奴自爆前传递的破碎意念。
“觊觎吾主之物……” “吾主”是谁?是“墟”本身,还是某个能够驱使“墟”之力量的强大存在?从它精准的刺杀时机与对营垒的熟悉程度来看,这个“吾主”及其爪牙,在北漠的渗透恐怕比凌昭预估的更深。
而它们对凌昭的“兴趣”,必然与其身上那独特的军魂煞气有关。这种煞气至阳至刚,源自戍边将士的意志与血火淬炼,天然克制阴邪,或许还隐藏着其他未被发掘的潜力或……秘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凌昭压低的声音:“姑娘,打扰了。”
我撤去结界,扬声道:“尉官请进。”
帐帘掀开,凌昭走了进来,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的皮甲,脸上的血污也清洗干净,只是眉宇间那股凝重与肃杀之气丝毫未减。他身后跟着那名刀疤脸的赵队正,以及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老兵。四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与尘土味,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请人”的过程。
“刘副尉‘请’来了?”我问道。
凌昭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阴沉:“果不其然,这厮昨夜巡夜归来后便闭门不出,推说染病。赵队正去‘请’时,他帐内虽无打斗痕迹,却在床榻暗格里发现了这个。”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小心地摊开在帐内那张简陋的木几上。
那是一枚约莫拇指大小、通体暗红、形状不规则的晶石。晶石表面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混合着血腥与污秽的微弱气息,其中更夹杂着一丝与墟奴身上同源的阴冷。
“此物蕴含邪力,靠近时会让人心烦意乱,气血隐隐逆流。”赵队正补充道,看向那晶石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我指尖凝聚一丝极细的星辉,隔空轻轻触碰那暗红晶石。星辉与晶石接触的刹那,晶石内部那粘稠的“血液”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怨毒与饥渴的尖啸!同时,一股更加清晰的精神印记顺着星辉传递过来——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滴血弯月般的符号,以及一个模糊的、仿佛由无数嘶吼汇聚而成的意念:“……血月……祭品……归来……”
血月?祭品?
我收回星辉,那晶石也迅速恢复了死寂。“此物是某种信物,或者说……标记。其精神印记指向一个名为‘血月’的存在或组织。‘祭品’一词,恐非吉兆。”
凌昭等人脸色更加难看。“血月……从未听闻。”凌昭沉声道,“刘副尉对此物作何解释?”
赵队正答道:“他起初咬死不知,说是有人栽赃。直到我们‘请’他看了营墙下那滩灰烬,又提及今晨尉官遇刺之事,他才面色大变,但仍不肯松口。”
“带他来。”凌昭冷声道,“是时候当面问个清楚了。”
很快,两名军士押着一名身穿副尉皮甲、脸色苍白、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便是刘副尉,他身形有些佝偻,此刻被反剪双手,显得颇为狼狈,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顽固。
“刘安!你身为砾石营副尉,戍边多年,本尉自问待你不薄!为何勾结邪祟,意图行刺本尉,祸乱军营?!”凌昭猛地一拍木几,声色俱厉,周身那股灼热的军魂煞气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让帐内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刘副尉被这气势所慑,身体微颤,但依旧梗着脖子:“尉官明鉴!末将冤枉!那邪物定是他人放入末将帐中栽赃!末将昨夜巡夜,感染风寒是实,绝无勾结邪祟之事!至于刺杀……末将更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凌昭冷笑,指着几上那枚暗红晶石,“那此物从你帐中搜出,你又作何解释?还有,今晨遇刺之时,你身在何处?何人可证?”
“此物……此物末将确实不知!定是有人趁末将病中昏沉,放入暗格陷害!”刘副尉眼神慌乱了一下,随即强辩道,“至于遇刺之时……末将一直在帐中昏睡,亲兵可证!”
“你的亲兵,自然向着你说话。”凌昭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刘安,本尉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血月’是什么?与你联络者是谁?北漠近来邪祟横行,是否与你们有关?若再冥顽不灵……”他顿了顿,语气中的杀意毫不掩饰,“军法从事,祸及家小,你当明白后果!”
“血月”二字一出,刘副尉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昭,又惊疑地扫过我,嘴唇哆嗦着:“你……你们怎么知道……”
“看来,你是知道‘血月’了。”我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那枚晶石中的精神印记,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负隅顽抗,毫无意义。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或许还能为你的家人,争取一丝生机。”
我的话语中运用了一丝微弱的心灯之力,带着安抚与引导的意蕴,并非强行控制,而是放大他内心的恐惧与对家人的牵挂。
刘副尉的心理防线,在这连番冲击与压力下,终于崩溃了。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声音干涩而沙哑:“我……我说……”
据刘副尉断断续续的供述,约莫一年前,他在一次独自巡边时,于沙漠深处遭遇沙暴迷失,濒死之际,被一个自称“血月使者”的神秘人所救。那人给了他食物和水,并展示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声称只要信奉“血月之主”,便可获得力量、财富,甚至……长生。
起初刘副尉只是半信半疑,但那“使者”随后几次提供的情报,都让他立下小功,获得了些许赏赐。渐渐的,贪念与对边塞清苦生活的厌倦,让他越陷越深。他开始暗中为“血月”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军营情报,换取金银。
直到数月前,北漠开始出现邪祟袭击。“血月使者”的要求也变得越发苛刻,不仅要详细布防信息,还要他留意营中是否有“身怀特殊气息”之人,并设法将其引至特定地点或创造刺杀机会。那枚暗红晶石,便是“使者”交给他的联络与身份信物,言明危急时刻可捏碎求救,但也会暴露自身。
“凌尉官……便是他们特别提及要留意的目标之一。还有……还有这位姑娘,自昨日入营,‘使者’传来的指令便变得异常急切,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姑娘底细,若有机会……”刘副尉说到这里,畏惧地看了我一眼,没敢再说下去。
“他们有多少人?巢穴在何处?‘血月之主’又是什么东西?”凌昭追问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刘副尉连连摇头,脸上露出恐惧,“‘使者’每次出现都笼罩在黑袍中,声音非男非女,地点也不同。我只知道……他们似乎在沙漠深处寻找着什么,经常提及‘古祭坛’、‘星陨之地’、‘钥匙’之类的词……力量非常诡异可怕,那些沙傀怪物,似乎也受他们驱使!尉官,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您看在我多年戍边、未曾直接害人的份上,饶我一命!我愿戴罪立功!”
星陨之地!钥匙!
这两个词让我心头剧震!果然,北漠深处,真的隐藏着与“源初之秘”相关的线索!而这“血月”组织,也在寻找,并且很可能与“墟”之力有着极深的勾结!他们将凌昭和我列为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军魂煞气与星辰之力,更可能是因为我们可能成为他们寻找“钥匙”或开启“古祭坛”的阻碍……或者……“祭品”?
凌昭显然也捕捉到了这些关键信息,他与我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凌昭对赵队正吩咐道。刘副尉暂时还不能杀,他口中的信息需要进一步核实,或许还能作为诱饵。
待刘副尉被押走,帐内只剩下我与凌昭二人。
“星陨之地……钥匙……”凌昭低声重复着,看向我,“姑娘之前也曾问及星辰传说。莫非,姑娘此行北漠,便是为此而来?而这‘血月’组织,便是幕后黑手?”
事已至此,再完全隐瞒已无必要。我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在寻找与‘星陨’相关之地,关乎一场更大的劫数。这‘血月’组织,即便不是劫数本身,也定是推波助澜之辈。他们寻找‘钥匙’,恐非善意。”
凌昭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闪烁:“如此说来,北漠之乱,根源在此。凌某职责所在,绝不能坐视邪祟横行,祸乱边塞,觊觎我大靖疆土之秘!”他向我郑重抱拳,“姑娘,凌某愿与姑娘联手,共查此事!扫清邪祟,保境安民,亦助姑娘达成所愿!只是……”他眉头微蹙,“敌暗我明,那‘血月’组织神秘莫测,且已渗透营中,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还请姑娘指教。”
我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担当十足的边将,他身上的军魂煞气因其坚定的信念而愈发灼热纯粹。
“首先,肃清营垒,断绝内患。刘副尉被捕,其同党或有异动,需借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我冷静分析,“其次,利用刘副尉的口供与那枚晶石,设法反向追踪‘血月使者’的踪迹。最后,我们需主动出击,寻找关于‘古祭坛’与‘星陨之地’的确切线索。边志杂记,沙民传说,乃至……可能存在的古老地图,都需尽快搜集。”
凌昭连连点头:“姑娘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营中肃清之事,交由赵队正他们。边志杂记与地图,我会亲自整理。至于反向追踪……”他看向那枚暗红晶石,有些迟疑。
“此物交给我。”我伸出手,“或许,我能从中找到更直接的线索。”
凌昭毫不犹豫地将晶石递给我。
手握晶石,感受着其中那粘稠的恶意与若有若无的精神连接,我心中已有计较。
夜幕,再次降临砾石营。
而营外的无垠沙海深处,那双隐藏在“血月”之后的贪婪眼睛,或许正因刘副尉的失手,而变得更加阴冷与暴戾。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