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滑过数日。
林薇已勉强适应了昊天宗外门这狭小却等级森严的方寸之地。
每日寅时未至，她便随着其他杂役弟子起身，领取那份额定却寡淡的晨食——几块粗粝的杂粮饼子，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粥。
随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杂役：清扫落叶、擦拭廊庑、搬运些不甚重要的物资，甚至还要去灵兽棚帮忙清理粪便。
工作繁重枯燥，灵气稀薄得可怜，但林薇不敢有丝毫怨言，更不敢懈怠。
她将这具身体里那点微末的灵力全都用在刀刃上，清扫时练习对力量的精细控制，搬运时咬牙锤炼这具依旧孱弱的身体。
她知道，在这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系统“卷卷”偶尔会在她脑海中发出一点微弱的提示，比如哪条路径能避开巡逻的执事弟子，或者哪位管事心情不佳需格外小心。
更多时候，它沉默着，似乎也在积攒力量，又或是冷眼观察着这位新宿主能否在这泥潭里挣扎出头。
林薇能感觉到，前几日在卷卷指引下寻到的那株温脉草的药力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发挥着作用。
丹田处那针扎似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虽不能直接修复好灵根，但原本干涸龟裂的经脉似乎得到了一丝细微的润泽。
引气入体依旧艰难，每次尝试都如同在淤泥里跋涉，不过不再是完全的死寂。
这让她在无尽的疲惫中，总能抓住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头，缩着肩，努力让自己融入背景，成为那无数个灰扑扑的外门弟子中毫不显眼的一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林薇被分配去清扫后山一片临近禁地区域的落叶。
那里地势偏僻，灵气更为紊乱，寻常弟子都不愿前往，任务通常都落在最没背景、最受排挤的人头上。
她握着比她还高的竹扫帚，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厚厚的落叶。
山风凛冽，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露出下面瘦削的肩胛骨。
她抿着唇，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突然，几道不怀好意的身影挡住了她前面的山路。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青年弟子，名叫赵虎，炼气二层的修为，在外门弟子中算是有些实力，惯会欺软怕硬。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嬉皮笑脸的跟班。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天才’师妹林微啊？”赵虎阴阳怪气地开口，特意加重了“天才”二字，引得身后两人一阵哄笑。
林薇握紧了扫帚，心脏微微一缩，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赵师兄。”她低声打了个招呼，试图绕开他们继续干活。
赵虎却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她去路，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听说你前几天走狗屎运，得了点好处？怎么，以为能修补你那破灵根，就又能耐了？”
林薇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温脉草的事恐怕还是被有些人知晓了。
也是，外门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她垂下眼睫：“师兄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好处。”
“还嘴硬？”赵虎旁边一个跟班嗤笑，“有人看见你从后山回来，手里攥着东西！不是温脉草是什么？那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你这种废物该拿的！”
“就是，识相的，把剩下的交出来，或者……告诉我们你在哪儿找到的？”另一个跟班搓着手，眼神贪婪。
后山禁地区域虽然危险，但也偶尔有些漏网的低阶灵草，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极难得的额外收入来源。
林薇心念一转。
温脉草她早已用完，就算没用完，也绝不可能交给他们。
示弱求饶？
看这几人的架势，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她脑海中飞快闪过现实世界里被同事抢功、被上司无理责骂的画面，那些压抑下去的委屈和愤怒，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出口。
不，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依旧带着些许惶恐，声音却清晰了不少：“几位师兄，后山区域广阔，我也是误打误撞才找到一株，早已服用。具体位置，当时慌乱，实在记不清了。至于好处……若我真得了天大好处，又何至于还在此处清扫落叶？”
她的话合情合理，点明了自己依旧处境艰难，间接否认了还有更多收获。
赵虎却不依不饶，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林薇的鼻尖，一股带着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记不清了？我看你是皮痒了！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在这外门，谁说了算！”
说着，他伸手就欲去抓林薇的衣领。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薇动了。
她没有动用丝毫灵力——那点灵力也根本不够看。
完全是凭借着一股狠劲和现实中送外卖时挤公交、抢电梯锻炼出的敏捷，脚下看似慌乱地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歪，巧妙地避开了赵虎的手。
同时，手中的竹扫帚“不小心”向前一送，扫帚头恰好绊在了赵虎迈出的脚踝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虎根本没料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废物敢躲，更没料到这看似巧合的一绊。
他重心不稳，“哎哟”一声，竟直接向前扑去，险些摔个狗吃屎。
幸好后面两个跟班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
“你！你敢绊我？！”赵虎站稳身形，顿时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
林薇却已经退开两步，重新拿稳了扫帚，脸上带着十足的惊慌和后怕，语气甚至有些发抖：“对、对不起！赵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是地上太滑了，我没站稳……您没事吧？吓死我了……”
她演得惟妙惟肖，那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刚才那一下纯粹是意外。
赵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确实没看清林薇是不是故意的，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觉得他小题大做，被一个废柴用扫帚绊倒了还要追究？这脸他丢不起！
他恶狠狠地瞪着林薇，眼神像是要把她剥皮抽筋：“好！好你个林微！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摞下几句狠话，他终究没脸再待下去，愤愤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同样有些懵的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林薇才缓缓直起腰，脸上那副惊惶无助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松开紧握扫帚的手，掌心因为用力，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微微颤抖着。
这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以及一种……打破某种枷锁的异样感。
她第一次，没有选择完全忍受。
虽然方式依旧取巧，甚至堪称狼狈，但结果是她想要的。
她避免了直接的冲突，保全了自己，也击退了对方的挑衅。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成功应对低烈度冲突，维护自身权益。奖励积分+5。”系统卷卷稚嫩却平板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林薇没有理会这点积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微微的颤抖渐渐平息，一股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
这个世界，果然只有强硬起来，才能活下去，活得更好。
她重新拿起扫帚，继续清扫落叶，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向远处那片被列为禁地的、雾气缭绕的山林。
林薇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赵虎几人纠缠之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若有似无的注视，来自那片禁忌的方向，冰冷而遥远，一闪即逝。
她收敛心神，将那份莫名的警惕和刚刚萌生的、微弱的反抗勇气，一同深深埋进了心底。
脚下的路还很长，也很难。但这第一次笨拙却成功的反击，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轻微，却终究荡开了一圈涟漪。
她扫净了最后一片区域的落叶，扛起扫帚，迎着渐起的山风，一步步走向山下那片灰蒙蒙的、却必须生存下去的弟子房。
她的背脊，在宽大破旧的杂役服下，似乎挺直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