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门关上,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天光与声响。
油灯被点燃,昏黄温暖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照亮了张起灵脸上细微的倦色和风霜。
苏瑾接过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一个用旧布裹着的狭长包裹,入手微沉。“你先坐着休息,我去打水。”她动作麻利地端来清水和布巾,又转身去小炭炉上取一直温着的米粥和一小碟酱菜。
张起灵没有推辞,默默洗了脸和手,坐在桌边开始喝粥。他吃东西依旧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只是高效。苏瑾坐在对面,托着腮看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描摹,似乎想找出分别这几日里可能有的变化。
他好像瘦了点,下颌线条更清晰了。眼神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些未散的肃杀之气,显然这次出去并不轻松。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已经结痂的细长擦伤。
“手怎么了?”苏瑾指了指那道伤痕,眉头微蹙。
张起灵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在意道:“小伤。”
苏瑾却起身,去拿了药膏和干净棉布过来。“小伤也要处理,天热了,容易发炎。”她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为他涂抹药膏。微凉的指尖划过他手背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
张起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抽回手,任由她动作。他垂着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小心翼翼的动作,油灯的光在她睫毛上跳跃,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空气里弥漫着药膏的清苦气息和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道。
一种久违的、近乎安宁的感觉,悄然包裹了他。外面世界的血腥、算计、冰冷的任务,仿佛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温暖的灯火之外。
“事情……都办完了?”苏瑾一边包扎,一边轻声问,没有抬头。
“嗯。”张起灵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暂时。”
苏瑾明白,他的“事情”永远没有真正完结的时候。她打好最后一个结,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轻覆在他包扎好的手背上。“下次……小心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别再受这么重的伤了。”
掌心下是他手背的温度和绷带的粗糙触感。张起灵抬起眼,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还有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的、柔软而炽烈的情愫。
他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从被她握住的手背,悄然蔓延开来。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移开目光。两人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许久,张起灵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很轻,一触即分。然后,他移开视线,看向桌上那个旧布包裹。
“这个,”他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回来的。”
苏瑾也回过神来,脸颊有些发热,顺势放开了手,看向那个包裹。“是什么?”
张起灵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块大约半尺长、两指宽、厚度不一的黑色金属残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奇怪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扭曲纹路和暗红色的锈蚀痕迹,入手冰凉沉重,绝非寻常铁器。残片一端似乎原本是某种接口或榫卯结构,如今已断裂损毁。
【警报!检测到高浓度异常能量残留!物质结构极度不稳定,含有未知放射性及规则扭曲效应!与已知古文明科技及‘终极’概念存在高度关联!危险等级:高!建议立刻进行隔离收容!】系统的声音在苏瑾脑海中尖锐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瑾心头剧震。这就是……与张家宿命、与青铜门相关的东西?他竟然把如此危险的东西带回来了?
“这是……”她强压住震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墓里带出来的。”张起灵言简意赅,“不属于任何已知朝代。靠近它的人,会……不对劲。”他描述得模糊,但苏瑾能想象到那“不对劲”意味着什么——幻觉、疯狂、乃至更可怕的后果。
“你碰了它?没事吗?”苏瑾立刻看向他,眼神紧张。
张起灵摇头:“时间短,无妨。”他体质特殊,对这类东西的抗性远超常人,但显然也并非完全免疫。他将残片重新用布裹好,推到她面前,“你……收着。或许有用。”
苏瑾看着那个包裹,心情复杂。他冒着风险带回这东西,又交给她保管,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意味着他将一部分沉重的秘密托付给了她。这东西是线索,也是祸端。
“太危险了。”她低声道,“对你,对这里,都不安全。”
“我知道。”张起灵看着她,“你能处理。”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他见识过她那些效果奇佳的“药”,见识过她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见识,直觉告诉他,她或许有办法应对这非常之物。
苏瑾与他对视,从他眼中看到了全然的信任。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收着。”她小心地拿起包裹,“我会想办法处理好它,不让它影响到任何人。”
她将包裹暂时放在床下最隐蔽的角落,打算等夜深人静再收入公馆进行深度分析和隔离。
两人刚安顿好,小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接着,是韩管事压低了的声音:“小苏?睡了吗?快开门,有急事!”
苏瑾和张起灵对视一眼,张起灵身形一动,已无声无息地闪身到了门后阴影处,气息瞬间收敛,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苏瑾定了定神,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韩管事?怎么了?”
韩管事脸色有些发白,额上见汗,低声道:“佛爷来了!就在前厅!指名要见你!”
张启山?这么晚了,他来货栈,还要见她这个小学徒?
苏瑾心中一惊,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见我?佛爷他……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韩管事急道,“佛爷脸色不大好,身边只带了副官,看样子不是为寻常生意。你快随我去,莫让佛爷久等!”
“好,我马上来。”苏瑾关上门,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回头对门后的阴影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别出来。”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苏瑾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跟着焦灼的韩管事快步向前厅走去。心中却如擂鼓:张启山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是与张起灵有关?还是因为……她给红府的那罐“林蛙油”?
夜色中的货栈前厅,灯火通明。张启山负手站在厅中,穿着便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丝毫未减。他身旁站着那位面色冷硬的副官。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
见到苏瑾进来,张启山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瑾垂下眼,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民女苏瑾,见过佛爷。”
张启山没有立刻叫她起身,只是打量着她。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韩管事在一旁冷汗涔涔。
半晌,张启山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姑娘,听说前几日,你给红府送了一罐‘老林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