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初,伤愈的雷国民再度踏足中山市。前两次与张云明在此折戟,他心有不甘。此番目标明确:仍是外汇贩子,仍在中山国际大酒店附近。
徘徊两日后,他盯上了一个叫刘伯树的男人。四十岁,住沙溪镇龙瑞村庙前街22号,一栋独门二层小楼。跟踪数日,摸清了这家人起居规律、出行路线。
接下来便是踩点。某个下午,趁刘家无人,他顺着外墙水管攀上楼顶,再潜至二楼阳台。贴窗窥视,可见数个房间——主卧里赫然摆着一只保险柜。
他悄然退去。
回去后细细筹谋:要开保险柜,必先取得钥匙。若像以往那般入室逼问,怕是不行——独自一人,又无枪械,难震对方。最稳妥之法,便是灭门,再从容行事。
决心既定,次日他便带着斧头与手套再赴刘宅。攀上二楼,却见院中多了一条狼狗,正龇牙狂吠。他心头一凛,急忙贴窗再看主卧——
保险柜不见了。
来不及细想,他匆匆撤离。又一次意外。然而屡经挫败的他已近乎麻木:“过几日再说罢。”
之后又探了一次,狼狗仍在,无从下手。他转身离去,身影没入街巷深处。
3月23日下午,雷国民再次带着工具来到刘宅附近。这一回,院中不见狼狗踪影。
机不可失。他迅速攀上二楼阳台,撬窗潜入。楼上楼下查看一遍,空无一人,保险柜也无处可寻。正疑虑间,一楼忽然传来开门声。
他闪身躲进主卧,钻入床底。脚步声由远及近,上了二楼——听动静只有一人。那是刘伯树的小儿子,约莫八九岁光景。孩子默不作声,床下的雷国民紧握斧柄,神经绷如弓弦。
约莫半个多小时过去,窗外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有人进了屋,径直上楼。是刘伯树。他与儿子简单说了句话,便走进主卧,一屁股坐在床沿——浑然不知床下藏着索命的煞星。
刘伯树坐在床上打了个电话,随后仰面躺下,闭目养神。雷国民在黑暗中思忖:他睡着了吗?若已睡熟,此刻出去,几斧便能了结,不费吹灰之力。那孩子更不足虑。可若他没睡……
正犹豫时,床上的刘伯树翻了个身,起身开门去了另一房间。
雷国民的心往下沉:若他待会儿直接下楼离开,或是再有其他人回来,便只能熬到后半夜动手。夜长梦多,谁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此刻,或许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认定钥匙必在刘伯树身上。心一横,爬出床底,拎起斧头,蹑足移至门边。贴耳细听,门外悄无声息。他缓缓拉开门——
刚探出头,便撞上一双睁得滚圆的眼睛。那孩子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此刻怔怔地望着他,嘴里还衔着半块饼干。
雷国民大惊,一个箭步冲上前,挥起斧背朝孩子头上猛击一记。孩子倒地嚎哭。隔壁房间立刻传来刘伯树的喝问:“怎么了?哭什么?”
雷国民闪身躲到那扇门侧。门开了,刘伯树刚迈出一步,斧刃已挟着风声劈下。一下,两下。刘伯树瘫倒在地。为绝后患,雷国民又朝颈部补了几斧。
他在尸身上摸索钥匙,遍寻无获。忽然心念一动:会不会钥匙根本没带在身上?他转身冲回主卧,拉开床头柜抽屉——一串钥匙赫然在内。
可保险柜在哪儿?奔出卧室,终于在二楼角落找到了那只铁柜。
插入,转动。柜门弹开的刹那,一捆捆百元大钞整齐地码在眼前。
雷国民瞳孔骤缩,呼吸为之一窒。他掏出备好的布袋,将钱悉数扫入——整整十捆,十万元。
翻窗,落地,狂奔。直至冲上大街,他才强抑住狂跳的心,拦下一辆三轮摩托,直奔汽车站。
由中山至广州,再连夜辗转,踏上了返回安庆老家的路途。
为何回乡?他说不清。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并非为了安全——若案发,归乡反而更易暴露。火车哐当作响,他毫无睡意,往事如潮翻涌。
1989年赴福建打工时,他便梦想能有十万元。在老家,那足以富甲一方。一路走来,几度生死,如今终于到手。太不容易了。
思绪飘向故乡的亲人:父亲还在卖馄饨吗?大哥娶上媳妇了吗?姐姐的病可好些了?多年未归,他们看他的眼神,是否仍充满鄙夷?村长是否依旧瞧他不起?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或许是小人乍富,却也是人性使然。他也不例外。
家中境况,果如所料。父亲仍在卖馄饨,只是在外混不下去,才回老家重操旧业;大哥刚结识一女子,谈婚论嫁时,对方要求须有新屋,可家徒四壁,正为此发愁。
这天清晨,父子二人对坐闷头抽烟。父亲刚为借钱碰了一鼻子灰,唉声叹气。门忽然被推开,雷国民走了进来。
父亲一怔,随即皱起眉头,瞪眼骂道:“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死哪儿去了!”
这般态度,雷国民并不意外。他瞥了父亲一眼,未作回应,只安静坐下,倒了杯水。环顾四周,这个家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父亲盯着他,见他这般漠然姿态,怒火腾地窜起,霍然起身:“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说说,从小到大你干过一件正经事没有?能不能有点出息?能不能踏踏实实干活?现在你大哥要结婚,我豁出老脸去借钱,脸都丢尽了!但凡你走点正道,这个家能落到这步田地?”
雷国民闻言,眉头一挑:“钱?”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提钱多俗。”随即从包里捧出那十捆钞票,往桌上一放,“您说的是这个?”
父亲与大哥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从哪儿弄的?”父亲声音发颤。
雷国民向后靠进椅背,轻描淡写道:“做生意挣的。”
屋里霎时静了。自己挣的——还有什么可指责?有本事,你们也挣来试试。
他换了缓和的语气,转向大哥:“哥,刚听说你要结婚,差多少?”
雷国清强压激动,低声道:“现在盖房不便宜,少说也得五六万。”
雷国民站起身,将八捆钱推到他面前:“八万,够了吧?盖好些,娶个漂亮嫂子,让村里人都瞧瞧。”
大哥接过钱,双手微微发颤,若不是父亲在旁,几乎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