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将那块冰凉刺骨的诡异碎片小心翼翼用布包好，塞进贴身的暗袋里。
那玩意儿贴着皮肤，就像揣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时刻提醒他，华容道那场“义释”大戏背后，恐怕潜藏着远超想象的黑幕。
“黎山巫裔…曹营…关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阴谋论甩出去，但那股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钉在他的思绪里。
“算了算了，天塌下来有诸葛亮和周瑜顶着，我一个小小保安队长…呸，是翊军将军，想那么多干嘛，先完成眼前的KpI——打扫战场。”
然而，眼前的“KpI”现场，实在是…太过于硬核了。
当他带领部下真正深入赤壁主战场边缘区域时，之前隔江观火和外围清扫时的那点兴奋和成就感，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惨烈景象冲击得粉碎。
长江水仿佛被巨量的鲜血与墨汁混合染过，浑浊不堪，靠近岸边的水域甚至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水面上漂浮着难以计数的残破木板、断裂的兵器、倾覆的小舟，以及更多肿胀变形、被鱼虾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它们随着波浪起伏，碰撞，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臭味、还有一种尸体开始腐烂的甜腻恶臭，混合着水汽和初冬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黏在喉咙里，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岸上更是如同修罗地狱。被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战船残骸歪斜地插在淤泥里，像巨兽死后的枯骨。
滩涂上、岩石间，倒毙的人马层层叠叠，许多已被烧成焦炭，保持着挣扎逃跑的恐怖姿势。
泥地早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的沼泽，每踩一脚都会陷下去，带起更加浓烈的恶臭。
侥幸未死的伤兵在尸堆中发出微弱的、不成调的呻吟和哀嚎，如同鬼蜮的挽歌。
李默的部下们，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脸色也都极其难看，不少人已经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李默自己更是肠胃痉挛，额头冒汗，全靠强大的意志力（以及脑子里赵云灵魂传来的些许沉稳气息）才勉强站稳。
“妈的…这…这简直是人间炼狱…”他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发颤。
电脑屏幕前的战争游戏、影视剧里的宏大场面，跟眼前这真实无比的、充斥着极致痛苦和死亡的地狱景象相比，简直是幼稚园级别的过家家。
“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前只觉得是句诗，现在…现在他妈是真的枯啊！这得多少万骨…”
“将军…还…还清理吗？”副官脸色惨白地过来请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李默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行压下不适：
“清理！能救的伤兵，无论是我们的人还是曹军的，尽量抬出去救治！死的…尽量把咱们的人找出来，登记，就地掩埋吧…注意防火，小心瘟疫。”
他知道这时代战后瘟疫比战争本身更可怕。
命令下达，士兵们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开始艰难地工作。
李默也没有闲着，亲自带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尸山血海中搜寻幸存者。
当他费力地将一个腿部重伤、奄奄一息的曹军年轻士卒从尸堆里拖出来时。
那个看起来可能还没二十岁的孩子，用尽最后力气抓着他的手臂，眼神涣散地喊着“娘…疼…”，然后头一歪，再没了声息。
李默僵在原地，看着那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感受着生命在指尖流逝的冰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穿越以来，经历过厮杀，也见过死亡，但如此大规模、如此直观地面对战争的残酷造物，还是第一次。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尽的沉重、恶心和一种深切的茫然——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那几个大人物的宏图霸业？
“乱世人命不如狗…”
他低声喟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也无比怀念那个虽然需要加班，但至少和平安稳、生命能得到基本尊重的现代社会。
清理工作持续了大半天，收获的只有沉重和疲惫。
直到有传令兵飞驰而来，通知周都督将在柴桑大摆庆功宴，犒赏三军，所有将领务必出席，这压抑的气氛才被稍稍打破。
士兵们脸上终于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奖赏的期待。
李默的心情却依旧复杂。
他洗刷了好几遍，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死亡的味道。
庆功宴设在柴桑官署大堂，规模盛大。
烛火通明，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与白天战场的死寂凄惨形成了荒谬而刺眼的对比。
孙权高居主位，满面春风，亲自举杯，盛赞周瑜及众将士之功，宣布重重有赏。
堂下文武官员、有功将士个个喜气洋洋，开怀畅饮，仿佛白日的血与火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刘备使者团作为重要盟友，也被奉为上宾。
孙乾应对得体，李默则尽量降低存在感，埋头干饭——江东的伙食确实不错，就是这庆功的氛围让他有点格格不入。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涨红的脸庞，听着他们高声吹嘘着白天的勇猛、斩杀多少敌军，心里却在想：
这些人里，有多少人白天也和他一样在尸堆里呕吐过？
他们是真的如此轻易地忘却了，还是只能用狂欢来麻醉自己？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周瑜起身敬酒，英姿勃发，顾盼神飞，俨然已是江东乃至天下最耀眼的将星。
他先是向孙权表达了忠诚和谦逊，然后又向刘备使者团方向举杯，感谢盟友鼎力相助。
就在他与孙乾客套完毕，目光扫过李默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甚至还极快地瞥了一眼李默放着碎片的胸口位置？
李默心中猛地一凛，差点被一块鸡肉噎住。
是错觉吗？还是这位智商天花板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华容道的事？碎片的事？
周瑜的目光很快移开，继续他的慷慨陈词，仿佛刚才只是无意的一瞥。
但李默的心却提了起来，美味的饭菜也变得味同嚼蜡。
宴会终于在喧闹中步入尾声。
李默松了口气，正准备跟着孙乾溜回驿馆，好好研究一下那块碎片，再思考一下周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名穿着周瑜亲兵服饰的侍从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赵将军，都督有请，偏殿一叙。”
来了！果然来了！
李默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脑补了无数种可能：
严刑逼问？利益拉拢？还是…直接灭口？
他看了一眼孙乾，孙乾也听到了，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去吧。
李默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名亲兵，穿过热闹的大堂，走向后方寂静的偏殿。
身后的欢声笑语渐渐模糊，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碎片，又想起华容道那诡异的一幕，以及夜枭的警告。
“这庆功宴…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心里苦笑。
“这班加的，不仅跨部门（参与江东作战），还得单独跟甲方最大项目经理（周瑜）汇报隐藏剧情线？奖金…不对，是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了！”
偏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周瑜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李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末将赵云，参见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