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冉胡乱挥挥手,他便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厅,向着曹植消失的方向,潜行而去。
回廊深深,灯火相较于主厅黯淡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夜晚露水的微凉气息。
李默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脚步轻若鸿毛,借助廊柱和阴影的掩护,远远缀在曹植身后。
他不敢跟得太紧,曹植虽然心情郁结,但并非毫无警觉的庸人。
穿过几重曲折的回廊,果然来到了那处僻静的露台。
此地位于铜雀台西侧,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邺城的点点灯火与蜿蜒的漳河。
夜风习习,吹拂着露台边种植的些许兰草,发出沙沙轻响。
与主厅的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曹植并未察觉有人跟踪,他独自凭栏,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随即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低声吟诵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化不开的忧伤: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此处化用《诗经·小雅·庭燎》起兴,表达等待与渴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几乎像是在梦呓: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处提前化用《洛神赋》名句,表达对心中完美形象的倾慕)
李默躲在回廊转角处的厚重帷幕之后,屏息凝神。
虽然诗句文绉绉的,但那其中蕴含的炽热情感与求之不得的痛苦,几乎要冲破夜色的束缚。
他内心咋舌:“好家伙,现场创作《洛神赋》草稿?这感情投入,奥斯卡都欠你个小金人!”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露台另一侧的通道传来。
曹植似乎也听到了,吟诵声戛然而止,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回过头。
来的竟是甄宓。
她并未带着侍女,独自一人,依旧是那身盛装,但在清冷月光下,少了几分宴会上的华艳,多了几分幽寂之美。
“子建。”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却带着疏离,“你喝多了。”
曹植见到她,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苦笑道:
“是,我喝多了……若不喝多,又如何敢在此……又如何能见你一面?”
甄宓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冷静:
“此处非久留之地,速回席间去吧。方才席间,你……太过外露了,需知隔墙有耳,莫要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
曹植仿佛被这句话刺痛,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
“我已身处烈焰之中!这满堂的虚与委蛇,这无形的牢笼枷锁,还有……还有这求而不得的……”
他话语顿住,深深地看着甄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苦与倾慕。
“宓妃……在我心中,便是洛水之神,亦不及卿之万一!”
宓妃!他竟直接唤出了甄宓的名字(宓妃为其别称或意指)!
甄宓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与哀戚,厉声打断他,声音却带着颤音:
“公子慎言!妾身乃汝兄之妻,丞相之媳!此等狂悖之言,休要再提!望公子……自重!”
说完,她仿佛一刻也不敢再多待,深深看了曹植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触动的涟漪,但最终都被决绝掩盖。
她迅速转身,衣裙窸窣,几乎是逃离般匆匆离去,消失在来的方向。
露台上,只剩下曹植一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靠回栏杆。
手中的酒壶“啪”地一声落在光滑的地面上,酒液四溅,他却浑然不觉。
李默在暗处看得分明,听得清楚。
好一出爱而不得的虐心大戏!
这曹子建,果然是情种兼怨种,在权力的漩涡里玩暗恋,还是暗恋自己嫂子,这不是在雷区蹦迪吗?
难怪心情郁结,这搁谁谁不郁结?
不过,这番对话,也让他彻底确认了这复杂的三角关系。
曹植的软肋,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曹植望着甄宓消失的方向,忽然对着虚空,发出一声充满自嘲与悲凉的苦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李默耳中:
“呵呵……如此牢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困住的,又何止江东二乔……”
江东二乔!
李默心中猛地一凛,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曹植这话,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暗示?
他清楚地知道二乔被囚于此,甚至对她们的处境抱有同情?
而且听这语气,二乔似乎被囚禁在更深处、守卫更严密的地方?
线索再次串联起来!
曹植的同情,他对“牢笼”的痛恨,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救出二乔的突破口?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继续潜伏,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而露台上的曹植,依旧沉浸在个人的痛苦与酒意之中,对暗处那双窥探的眼睛,毫无察觉。
这铜雀台的夜,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