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井的低语在数据流中变成了尖啸。
那不是声音,是直接刮擦在意识上的绝望。敖玄霄和苏砚带回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份来自深渊的、染血的请柬。
陈稔面前的光屏上,能量读数曲线仍在疯狂跳动。但他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探测舟“青鸾”号的结构应力模拟图,在预设的井心能量环境下,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废纸,迅速变红、闪烁,最终崩溃成一片代表解体的红色警告。
“不够。”他喃喃自语。现有的材料,无论是岚宗的灵锻合金,还是矿盟的高强度复合陶瓷,在模拟中都撑不过三分钟。
三分钟。还不够坠落到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坐标。
罗小北的破译信息在一旁滚动。“星穹建造者……守护者……侵蚀……”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陈稔关掉了模拟界面。他知道该做什么。
生存的第一要义,是认清资源的所在,并找到获取它的路径。无论这路径多么肮脏,多么危险。
“星沉金。”他吐出这三个字。喉咙有些干涩。
这是矿盟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传闻只用于他们最核心的AI处理器外壳和主力舰龙骨。一种在极端能量场中几乎能保持绝对惰性的奇迹合金。
也是目前唯一可能在井心环境下保住“青鸾”号不散架的东西。
他手指在私人终端上滑动,调出了一个加密的、层层转接的通讯界面。背景噪音是虚拟的雨声,永不停歇。这是属于阴影世界的通道。
他没有废话,直接发送了“星沉金”的分子式代码和所需质量。
等待是漫长的。只有雨声。
每一秒,都仿佛能听到井心那未知的恐怖又靠近了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敖玄霄、苏砚,以及所有被选中前往地狱边缘的人,生还的机率在流逝。
他端起一杯冷掉的浓茶,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像极了这个时代的味道。
回复来了。简洁,冰冷,像手术刀。
“有。价?”
陈稔回复了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小型浮空城运转一年的能量单位。
对方回以嗤笑般的乱码。然后是新的报价。后面跟着附加条件——“岚宗‘净元丹’丹方,或等价物。”
陈稔瞳孔微缩。净元丹,白芷不久前才根据古方改良成功的顶级疗伤灵药,能快速修复能量创伤,目前仅限团队内部使用,是保命的底牌之一。
对方不仅知道他有,而且精准地索要核心。
他感到背脊一丝寒意。这不是普通的黑市商人。这是有备而来的秃鹫。
“丹方不可能。”他回复。停顿片刻,他加了一句,“成品五十粒。”
他几乎能感觉到通讯那头贪婪的吮吸声。
长时间的沉默。雨声变得令人烦躁。
“一百。加你上次弄到的‘硅基古生物活性组织样本’十单位。”
陈稔的手指僵住了。那是阿蛮冒着生命危险,从一片狂暴的硅基森林深处带回的珍贵研究样本,涉及青岚星本土生命的终极奥秘。
对方对他的底牌,了如指掌。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白芷炼制丹药时苍白的脸,闪过阿蛮与那些奇异生物沟通时专注的眼神,闪过敖玄霄接过任务时沉重的目光。
然后,他睁开。眼底只剩下交易者的冷静。
“成交。”
地点定在第三区废弃的聚合管道深处。那里曾是城市循环系统的心脏,如今只剩下钢铁的尸骸和能量泄漏的酸腐气味。
时间是两个标准时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稔站起身,走向团队共用的紧急物资储备库。他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异常清晰。
权限识别。虹膜扫描。能量印记验证。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冰冷的保存气体涌出,带着药材和稀有物质的混合气味。
他取出了标注着“净元丹”的玉瓶,倒出整整一百粒。丹药圆润,散发着温和的生命能量光泽,与周围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又走向生物样本区,找到了那些被封存在透明凝胶中的奇异硅基组织,它们像拥有生命的水晶,在低温下微微搏动。
将它们装进特制的屏蔽箱。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用团队的鲜血和未来,去赌一个深入地狱的机会。
但他更知道,如果没有“星沉金”,连赌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人,都会和那艘脆弱的探测舟一起,在井心的能量风暴中被撕成基本粒子。
生存的逻辑,从来都如此残酷,不容置疑。
他带着东西,独自离开了观察站。没有告诉任何人。
有些决定,只能一个人做。有些罪,只能一个人背。
聚合管道内部如同巨兽的腹腔。锈蚀的管壁,凝结的水滴,昏暗的光线。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一个穿着厚重防护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早已等在那里。脚下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
没有寒暄。陈稔将丹药和样本箱推过去。
对方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将金属箱踢了过来。
陈稔打开箱子。暗银色的金属锭静静躺在里面,表面流淌着星辰般细碎的光泽。仅仅是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紊乱的能量背景就似乎平复了一丝。
是星沉金。真品。
他合上箱子,提起,转身就走。
“告诉敖玄霄,”身后那个身影突然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嘶哑难辨,“小心井里的‘声音’。它会模仿你最想听到的东西。”
陈稔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也告诉你们的长老,”那声音继续道,“矿盟的‘深渊枷锁’,锁住的可能不是危险,而是别的东西。”
陈稔猛地转身。
但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管道,和回荡的、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那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只有手中金属箱沉甸甸的重量,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站在原地,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到心脏。
交易完成了。材料到手了。
但他感觉,自己似乎放出了比星渊井里的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那两句警告,像两颗冰冷的钉子,楔入了他的脑海。
他抬头,望向管道尽头那一线昏暗的天空。
星渊井还在那里。沉默着,旋转着,等待着。
而他们,正亲手为自己打造一艘驶向它心脏的、更加坚固的棺材。
他用最珍贵的现在,去赌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未来。
这就是末世。所有希望,都构筑在牺牲的尸骸之上。
所有前行,都踏着同伴的梦想与秘密。
他提着重若千钧的箱子,一步一步,走回那片名为“希望”的、微光摇曳的营地。
背影在巨大的、冰冷的钢铁废墟中,渺小,却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