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在这询问下,一个音节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祂的意识里,清晰得如同初生恒星的第一缕光。
“晧”
祂“说”出了这个音节。
并非通过声带振动,而是直接让这个概念在埃兰的脑海中响起。
低沉,带着宇宙深处的回响,却又奇异地柔和。
“晧......”
埃兰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像是在品味这个音节的质感。
然后,他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茫然或洞察的笑,而是一个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如同春日融雪般的笑容。“很好听。”
晧——现在,我们可以这样称呼祂了,感到核心深处某种紧绷的东西,因为这个笑容而悄然松动、融化。
私欲仍在胸腔——如果那能被称为胸腔的话,里鼓噪,但不再是以毁灭性的方式咆哮,而是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粘稠的渴望——
留住这个笑容,让它在时间的长河中永不褪色。
“这里,”埃兰环顾四周那些依旧定格着的、超现实的奇景,冰焰不再燃烧,瀑布凝固如泪,“很美,但......有点冷。”
冷。
一个物理概念,一种感官体验。
晧从未感知过。
但埃兰说了,那便是存在的。
于是,祂“理解”了冷。
几乎是本能地,环绕着埃兰的那些星辰,光芒变得愈发温暖柔和,像是一盏盏被点亮的灯笼。
凝固的景色开始软化、流动,但不是恢复它们原本狂暴或违背常理的状态。
冰焰山脉融化成流淌着七彩光晕的温泉,蒸汽氤氲上升,带来暖意;倒流的水瀑重新落下,却不再是汹涌的水流,而是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花瓣雨。
法则在埃兰无心的言语下,被晧以近乎宠溺的方式重新编织。
埃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瞬息万变的一幕。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触感柔软而真实。
“你......是因为我吗?”
他看向晧,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晧没有回答。无法回答。
承认这一点,无异于承认祂作为造物主的“偏袒”,承认那不容于绝对公正的“私心”。
但祂的沉默,在埃兰看来,已是答案。
他脸上的惊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那里面混杂着感动、无措,还有一丝......怜惜?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嵌入那团星辉与暗影之中。
捧着晧脸颊的手微微下滑,落在了那流动光晕的“肩头”——一个更显亲近,也更具归属意味的位置。
“晧,”他轻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不需要这些.......奇迹。至少,不全是。”
他需要什么?
晧的核心发出无声的询问。祂可以给他一切,只要他开口。
埃兰似乎读懂了那无声的询问。他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跟我来,好吗?去一个......更‘小’的地方。”
他拉着晧的手腕——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本应无法被实质触碰的“手腕”——转身,向着这片被改造得如梦似幻的庭院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踏在由星光铺就的小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晧任由他牵引。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祂是牵引者,是定义方向的存在。此刻,却被一个渺小的造物引领着,走向一个未知的、由这个造物所定义的“地方”。
他们穿过花瓣雨,绕过散发着暖意的温泉,脚下的星径延伸向一片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门廊。
门廊的另一边,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花园。
一个非常“人类”的花园。
阳光是和煦的,带着午后恰到好处的慵懒温度,透过交错的枝叶,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不知名花朵的混合香气,真实而朴素。
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向前,两旁是蓬勃生长的玫瑰丛、薰衣草和田埂边常见的雏菊。
远处,一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橡树伫立着,投下大片舒适的荫凉。
树旁有一栋小巧的、带着烟囱的木屋,炊烟——或许是模拟的——正袅袅升起。
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最基础、最和谐的物理法则。
没有悬浮的山脉,没有倒流的河水,没有违背季节规律同时盛放的花卉。
它是一个被精心简化、剔除了所有不确定性与危险性的微缩世界,是埃兰潜意识里对“家园”和“安宁”的投射。
“这里,”埃兰松开晧的手腕,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近乎幸福的光彩,“是我想象过很多次的地方。你喜欢吗?”
晧“看”着这个花园。
对祂而言,这个花园的构造简单得近乎简陋,其存在的物理规则如同孩童的积木。
但,因为埃兰喜欢,因为它出现在埃兰眼中那真实不虚的快乐,这个简陋的花园,在晧的感知里,瞬间超越了祂所创造的所有瑰丽的星云与壮阔的星河。
祂无法用言语表达这种复杂的、悖逆的评判。
于是,祂选择了行动。
祂抬起手——那由星辉构成的手——指向橡树下的一片草地。
那里的光点迅速汇聚、凝结,物质在法则的驱动下凭空生成。
一张铺着格纹桌布的木制野餐桌出现了,上面摆放着还冒着热气的、刚烤好的面包,一壶散发着果香的茶,以及一小罐金色的蜂蜜。
埃兰惊喜地低呼一声,跑到餐桌旁,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温热的茶杯。
“这也是你做的?”
晧微微颔首。
这一次,祂没有沉默。
“给你的。”祂的意识流直接传递过去。
给予,似乎成了祂此刻唯一能确认自身存在,并靠近埃兰的方式。
埃兰坐下来,拿起一块面包,掰开,浓郁的麦香弥漫开来。
他小心地涂上蜂蜜,咬了一小口,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晧,你也坐。”
坐?
对于一个没有实体、形态随心的存在而言,“坐”这个动作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