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星的话,像一根看不见的楔子,精准地钉入了苍狼使者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的缝隙里。
验灵石。
这三个字,在修真界,尤其是在人族宗门,代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与传统。质疑验灵石的准确性,无异于指着所有宗门的鼻子说,你们的立宗之本就是个笑话。
山门外,苍狼使者那张俊美阴鸷的脸,笑意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眯起眼睛,视线穿过护山大阵的光幕,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戴着木质面具、身形纤细的外门弟子。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在宗门危难之际出风头的小角色。可对方三言两语,便将他逼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当然不信什么验灵石。妖族自有千百种秘法可以遮蔽气息,尤其是高贵的九尾狐族,若想隐藏,区区人族的法器怎能探查?但他不能这么说。
“呵呵呵……”苍狼使者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这位……小仙子,言重了。我皇对人族的古法自然是敬重的。只是,我家那位殿下,性情顽劣,身上又带有先祖赐予的、能隔绝一切探查的护身法宝。我等也是担心法宝神异,会与贵宗的验灵石产生误会,这才想着,用最笨、也最直接的法子,亲自看一看,求个心安罢了。”
他轻轻一拂袖,姿态优雅,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宗主大人,结盟之事,兹事体大。我皇诚意拳拳,我亦不想因这点小事,伤了两家和气。不如,就请我入山,奉上一杯清茶,容我将我皇的盟约细则,与宗主和诸位长老详谈,如何?”
他将“搜查”这个词,巧妙地换成了“详谈”。他要进山。只要进了山,近了距离,他就有无数种方法,去感知那位九尾狐后裔的所在。
李青玄的脸色愈发难看。拒绝一个使者入山喝茶的请求,这在宗门外交上,是极度失礼的行为,等同于直接撕破脸。可一旦放他进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作答之际,江晚星再次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晚辈应有的恭敬与热情:“使者远来是客,我青云宗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宗主,诸位长老,使者一路风尘,不如就由弟子去安排茶点,请使者与随从到迎客殿稍作歇息,您几位也好从长计议。”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李青玄台阶下,又主动将“接待”这个烫手山芋揽了过去。
李青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那张普通的面具下,他读不出任何情绪,但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焦躁,竟平复了几分。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此,便有劳了。”随即对着山门外的苍狼使者朗声道,“使者,请!”
护山大阵的光幕,无声地开了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口子。
苍狼使者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带着两排狼妖卫士,施施然走了进来。当他经过江晚星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将她看穿。
江晚星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谦卑得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役弟子。
……
迎客殿内,檀香袅袅。
苍狼使者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身后两排狼妖卫士如雕塑般伫立,凶悍的妖气毫不收敛,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李青玄与几位宗门长老分坐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寒暄着,气氛紧绷如弓弦。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七八名身着青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女弟子,端着茶盘,鱼贯而入。她们个个低眉顺眼,动作轻柔,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苏媚就在其中。
她走在队伍的最后,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足以颠倒众生的琥珀色眸子。敛息玉正贴身戴在她的心口,散发着丝丝凉意,将她体内奔腾的妖力死死压制住,并模拟出一股炼气二层左右的、微弱而驳杂的人类灵力波动。
这是江晚星的计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躲躲藏藏,被动地等着被揪出来,不如主动出击,靠近目标,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试探其真正的意图和底牌。
苏媚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仇人就在眼前。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妖气,与屠戮她族人的那些狼妖,同出一源。那股血腥味,即便隔着百年岁月,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亮出利爪,扑上去,将他的喉咙撕碎。
但江晚星的声音,在踏入大殿前,通过平台,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记住,你现在不是九尾狐苏媚,你只是青云宗一个胆小、怯懦、甚至有些笨手笨脚的外门弟子,你的任务,是泡好一杯茶,然后,把它安稳地端到他面前。”
苏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仇恨与杀意,都压回了血脉的最深处。
她端着茶盘,跟在师姐们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让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男人。
大殿之上,苍狼使者正与李青玄谈笑风生,目光却像鹰隼一般,看似随意地扫过每一个走入大殿的女弟子。他的神念,如一张无形的细网,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些女弟子,灵力低微,气息驳杂,没有一个像是能藏得住九尾狐血脉的样子。他心中略感失望,端起面前一名弟子刚刚奉上的茶,正欲品尝。
就在这时,苏媚端着茶盘,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低着头,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苍狼使者手边的案几上。
在茶杯落下的那一瞬间,苍狼使者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妖气。那敛息玉的品阶很高,足以骗过他的感知。而是一种……共鸣。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就好像一块沉寂的磁石,在靠近另一块被层层包裹的、更强大的磁石时,所产生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力。
他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眼神看似随意地落在苏媚身上。这个女弟子,姿色平平(苏媚用幻术遮掩了容貌),修为低下,低着头,肩膀因为畏惧而在微微发抖,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但那股血脉的共鸣,不会错。
苍狼使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头看向李青玄,仿佛只是在闲聊一般,慢悠悠地开口。
“说起来,李宗主可能不知,我皇之所以对这位走失的九尾狐殿下如此上心,皆因这九尾一族,实在太过特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媚刚刚放下茶杯,正要躬身退下,听到“九尾一族”四个字,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哦?有何特殊之处?”李青玄顺着他的话问道。
“唉……”苍狼使者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苏媚那微微颤抖的背影上,“特殊就特殊在,这一族,气运太盛,却也命途多舛。想当年,九尾狐族何等辉煌,族地‘青丘’更是我妖界圣地。只可惜啊,一场天降的无名业火,烧尽了百年繁华,偌大一个族群,一夜之间,尽数化为焦土。”
“听闻,只有当时外出游历的小殿下,侥幸逃过一劫。我皇怜其遭遇,这才派我等四处寻访,欲将其接回妖都,好生照料,以续九尾传承。”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位为友族遭遇而悲伤的仁人志士。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苏媚的心上。
无名业火?
不!那不是业火!那是你们狼妖一族的贪婪与背叛!是你们为了夺取我族圣物“九尾天珠”,而设下的卑劣陷阱!
滔天的恨意,如火山般在苏媚的胸中翻涌、咆哮。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仇恨。
她必须忍住。
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转身,退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大殿中突兀地响起。
苏媚因为心神剧震,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案几上的一只空茶杯。白瓷的茶杯滚落,摔在光洁的地面上,四分五裂。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弟子身上。
苏媚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她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使者恕罪!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
她演得很好,将一个犯了错的、胆小怯懦的外门弟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青玄正要开口为其解围。
“无妨。”
苍狼使者却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他站起身,亲自走到苏媚面前,弯下腰,仿佛是要将她扶起。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说道:
“找到了……我的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