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媛是被槐花香裹着醒的。她睫毛颤了颤，鼻尖先碰到我颈窝的温度，接着听见窗外的鸟叫——像老街槐树上的麻雀，歪着脑袋啄桂花瓣。我低头看她，她的发梢还沾着蓝染料，蹭在我米白衬衫领口，洇出半朵没开全的蓝菊。“几点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指尖划过我手腕上的机械表——林枫送的，说“创业得有时间观念”，但此刻指针刚过七点，京都的晨光刚爬上老槐树的枝桠，把她的发梢染成金。
“张婶的桂花茶熬好了。”我指了指床头的保温壶，壶身印着松鹤图，是小杨昨天特意去京都老铺子买的。清媛爬起来，赤脚踩在红木地板上，蓝布裙角扫过速写本——最后一页的“我们”还沾着她的体温，画里我举着锔瓷碗，她抱着扎染布，背景是故宫的角楼。她掀开保温壶，香气涌出来，像把云州的桂树搬来了：“要加蜂蜜吗？”她举着玻璃罐，张婶的字在阳光下晃：“云州的甜，带往京都。”我点头，看她往茶里搅蜂蜜，手腕上的银色吊坠晃啊晃，像只醒着的眼睛。
整理展品时，清媛把周叔的瓷片放在最上面。那是片青釉瓷，碎纹像裂开的蛛网，锔钉细如发丝，绕着碎纹织成朵莲：“周叔说，这是他给隔壁阿婆锔的药罐。阿婆有老胃病，用这罐熬了三十年姜茶，碎了三次，每次都拄着拐杖找他。”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锔钉，像碰着阿婆皱巴巴的手背上的老年斑。我把张婶的扎染皮料叠好，蓝靛色里藏着桂花瓣的影子——染的时候张婶故意撒了一把鲜桂花，说“让布也闻闻秋天的味儿”：“张婶说，染这块布时唱了《桂花谣》，我录了音频，等下在茶会上放。”清媛眼睛亮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小音箱：“对！要让大家听见云州的声音！”
松风堂在京都的老巷里，青石板路能照见人影，墙根摆着卖腌菜的陶坛，坛口飘着梅干菜的香。我们抱着箱子进去，门楣上的木牌刻着“松风堂”三个字，字缝里塞着松针，像谁偷偷藏了把绿色的星星。“小陆、小苏吧？”迎出来的老人穿着藏青布衫，脸上的皱纹像松枝，手里攥着把铜钥匙——钥匙链是个小锔钉，“我是松伯，林枫的朋友说你们带了云州的宝贝！”他接过清媛怀里的箱子，手指在锔瓷碗的纸盒上顿了顿：“这分量……是老手艺的沉劲儿，像我当年扛的染布卷。”清媛笑：“松伯您懂行！这是周叔的锔瓷碗，每道锔钉都要磨三个时辰，磨得比头发丝还细。”
松风堂的庭院里种着三棵老松，树龄比四合院的槐树还大，枝桠伸得像张开的手臂。我们把展品摆在竹制展架上：锔瓷碗放在最中间，碗里垫着张婶的扎染布；旁边是王爷爷的竹编篮子，篮沿编着小蝴蝶；张婶的扎染皮料挂在架杆上，蓝靛色顺着布料往下流，像云州的溪水。松伯摸着扎染布上的云纹，指腹沾了点蓝：“这颜色……是熟蓝，要发酵二十天，每天搅三回，像伺候刚满月的娃娃。”清媛点头：“张婶说，染布不是染颜色，是和蓝靛草‘说话’——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最亮的蓝。”松伯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我当年在云州住过半年，认识个染坊的老阿婆，也说过这话！她姓陈，是不是？”
清媛的手顿了顿。张婶确实姓陈，全名陈桂英，云州老街“桂香染坊”的掌柜。松伯从怀里掏出块折叠的蓝布，展开时带着股旧时光的味——布角泛着黄，但蓝靛色还像刚染的：“这是老陈当年给我染的，说‘京都的风硬，穿蓝布暖和’。”清媛凑过去，指尖碰了碰布上的桂花瓣——突然，她的吊坠开始发烫，耳尖传来熟悉的嗡鸣，像上次看到周叔账本里的符号时的感觉。我攥住她的手，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点慌：“是……那种波动，和周叔锔瓷时的一样。”
松伯没注意到我们的异常，继续摩挲蓝布：“老陈还有个徒弟，叫周启明——当年才二十岁，跟着她学染布，顺带学锔瓷。他说‘染布是给布续命，锔瓷是给瓷续命’，这话我记了四十年！”陆泽宇的心跳快了半拍——原来周叔和松伯的缘分，早就在四十年前的云州种下了。清媛的喉咙有点发紧：“松伯，周叔就是当年的小周！他现在还在云州老街，守着‘启明斋’，每天锔瓷。”松伯的手颤了颤，指着展架上的锔瓷碗：“这……是他的手艺？”我点头：“周叔说，锔瓷要‘看瓷性，懂人心’——这碗是修给王阿姨的，她老伴走得早，碗是结婚陪嫁，碎在搬家那天。周叔用了七天，锔了七十二道钉，把碗修好了。”
茶会开始时，阳光穿过松枝，洒在展架上，把锔瓷碗的锔钉照得像银线。清媛站在展架前，声音轻轻的，像风吹过桂树：“这只碗，王阿姨每天都用它盛粥。她说，每次端起碗，都能想起老伴当年给她盛粥的样子——粥里有桂花，甜津津的。”台下一位穿亚麻裙的姑娘抹了抹眼睛，举着手：“我是学产品设计的，能和你们合作吗？我想把锔瓷的纹样用到首饰上！”清媛笑：“当然！我们就是来找‘懂的人’的——手艺不是放在玻璃柜里的，是要穿在身上、用在手里的。”旁边一位戴眼镜的大叔也说：“我是做文创的，想把竹编篮子做成文具收纳盒，肯定受欢迎！”
茶会结束时，松伯把我们送到门口。他握着周叔的瓷片，指腹划过锔钉，像摸着当年小周的手：“替我给老周带句话——当年的小周，没丢了手艺。”清媛把瓷片小心装回盒子，盒盖扣上时发出轻响：“一定带到！等展览结束，我们带周叔来松风堂，让你们喝杯桂花茶，聊聊当年的蓝靛草。”松伯点头，把铜钥匙塞进我手里：“下次来，直接开门——松风堂的茶，永远给云州的朋友留着。”风里飘来松针的香，混着桂花茶的甜，像四十年前的云州，桂花瓣落在蓝染布上。
回去的路上，清媛攥着我的手，蓝染料在发梢闪着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上面。她望着远处的故宫角楼，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你说，周叔知道他四十年前的朋友在京都等着他吗？”我摸着口袋里的面板——它现在很安静，只有“健康监测”显示“情绪平稳”，还有条新的“人生建议”：“所有的相遇，都是旧时光的回声。”我望着天上的云：“等展览结束，我们带周叔来——让他看看松风堂的老松，听听松伯的故事，喝杯桂花茶。”
晚上回到四合院，清媛坐在石凳上，摸着吊坠。它不再发烫，但她知道，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缘分，那些被手艺串起来的故事，都像松风堂的茶，越泡越香。我端来桂花茶，她抿了一口，笑：“像周叔的锔瓷碗，像张婶的扎染布，像松伯的老蓝布——所有的温度，都藏在时间里，不会冷。”我坐在她旁边，望着天上的月亮：“这就是我们要的‘躺赢’吧？不是不用努力，是努力的每一步，都踩着旧时光的脚印，都朝着有温度的地方去。”
清媛靠在我肩上，发梢的蓝染料蹭在我衬衫上，像朵开不败的蓝菊。远处的老槐树沙沙响，像周叔在锔瓷时的轻响，像张婶在染布时的山歌，像松伯在讲往事时的笑声——所有的声音，都揉成了风，裹着桂花的甜，吹过京都的夜，吹向云州的老街，吹进每一个被手艺温暖过的人心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