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妇拎着个小包袱,牵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宋枝看了一眼那小女孩,这应该就是邻居大娘口中的云菇了。
不过,云袖当年嫁的小吏没几年就病死了,连儿女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孙女?
云袖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人,将身边的小女孩护到了自己身后,“你们......是何人?”
她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有些费力。
这声音……
宋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好像寻常的苍老,倒像是被毒过。
难道是太后?
一屋子男子,宋枝怕吓到小女孩,便示意裴修衍她先开口。
宋枝上前半步,轻声问道,“请问,您可是云袖姑姑?当年在宫中时,曾照顾过冯选侍?”
云袖眼中倏地掠过一丝惊悸,没有立刻回答宋枝,而是低头用那沙哑的声音对身后的云菇快速说了几句方言,拍了拍她的背。
云菇怯生生地看了屋内众人一眼,乖巧地点点头,转身跑进了里屋。
待云菇离开,云袖才重新看向宋枝几人,眼神里的戒备丝毫未减,“老身确是云袖,不知几位贵人......有何贵干?”
宋枝侧身,指了指裴修衍,语气郑重,“这位是裴国公,奉陛下之命,特来泾阳,重新调查当年冯选侍娘娘的死因,有些旧事,想向姑姑请教。”
“裴国公?”云袖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有些疑惑。
当年在宫中时,她曾远远见过裴国公府世子,是个十分令人敬重的人。
但眼前这位,似乎有些年轻了。
宋枝见她态度缓和,解释道,“他是老裴国公的孙子,如今的裴国公。”
云袖沉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贵人怕是找错人了,老身当年三月便年满二十五,依宫规放出,离宫时冯选侍娘娘尚安好。”
“之后深宫之事,老身一概不知,也无力过问,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
宋枝继续问道,“姑姑,那时冯选侍已经怀有身孕,您当年在宫中伺候,可曾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哪怕一点点小事,或许都至关重要。”
云袖眉头紧皱,脸上显出不耐,“都说了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宋枝好言好语相问,却被说胡搅蛮缠,心头难免有些泄气。
她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里屋,那里隐约传来小女孩压抑的咳嗽声。
一个念头闪过。
她不再追问冯选侍的事,话锋陡然一转,“姑姑膝下并无子嗣,这位云菇小姑娘......不知是姑姑的什么人?”
云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强作镇定,“是......是我远房侄孙女!爹娘没了,投奔我来,不行吗?”
一直没开口的裴修衍忽然道,“她患有咳疾吧。”
云袖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惊慌。
裴修衍的目光扫过屋内那张旧桌子。
上面整整齐齐地摞着几本破旧的医书,书页边缘磨损发毛,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窗台上还晾晒着几样未完全干透的草药。
“此地的大夫,应当都治不了她的病。”宋枝接着道,“不然,你也不会自己研读医书,外出采药,试图为她续命。”
“是又如何?”云袖嘶哑的声音拔高,“她亲生爹娘看她生了这治不好的病,像扔破布一样把她扔了!是我把她捡回来!你们想如何?”
“拿她威胁我?好呀!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大不了我们祖孙俩到地下再做伴!”
“有救。”
宋枝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她悲愤的控诉。
云袖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宋枝。
宋枝看着她,语气认真,“此地的大夫或许束手无策,但京城有名医,实在不行,还有宫中的御医。”
“若是您愿意将当年所知如实相告,我们自然会尽力为云菇寻医问药。”
云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肩膀垮了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里屋又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那扇薄薄的木门,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我害死了冯选侍。”
是我害死了冯选侍
宋枝震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裴修衍。
裴修衍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朝她颔首。
“为何?”宋枝追问。
“为何?”云袖扯了扯嘴角,皱纹挤在一起,满是苦涩,“我跟她,原本都是宫女,住一个通铺,也算是是好姐妹。”
她眼神空洞,陷入遥远的回忆。
“后来,她走了运,被先帝......看中了,一举飞上了枝头,那时她还念旧情,将我调到了她宫里伺候。”
“起初......挺好的。”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惘然。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变了,争宠,算计,害人......眼里只剩下恩宠和往上爬的欲望。”
她劝过冯选侍很多次,可她听不进去,反而觉得她碍事。
“我们之间,早就没了情分,只剩下主仆。”
“后来,她怀孕了,脾气越发古怪多疑,有一次,陛下随口夸了句今日茶沏得不错......她就认定我趁她怀孕,存了勾引陛下的心思。”
云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中仍存着恨意。
“她给我下了毒。”
“不是立刻要命的毒,而是混在每日赏我的补汤里,她要看我一点点说不出话......”
她那时还傻乎乎地以为,冯选侍终究是念着旧情的,那汤是念她伺候的辛苦。
云袖闭了闭眼,从回忆里抽离。
“当时还是柔妃的太后,就是在那时找上我的。”
她深处后宫多年,岂会看不透?
柔妃绝非恰好在那时知晓她被下毒,找上门来也绝非出于善心。
但那又如何?
当时的她,喉咙灼痛,性命垂危,恨极了冯选侍的狠毒。
柔妃递来的,既是生路,也是复仇。
“她只让我做了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安排我在当年三月,依例年满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