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庵中不止一位师太通医理,还有她的几个徒弟,几人都忙碌起来,小孩子的情况也很不好,师太忙着施针救助。
女人被抬到帘子后给她先用雪搓洗,又服下止血和提元气的药,产后是不该沾凉,但她浑身已经冻透,再碰热源反而要命。
她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个小孩子,一刻不肯挪开。
小孩子一直紧紧闭着眼,一声也不哭,身上摸着冰凉,只有微弱的心跳能代表她还活着。
但谁也不知道这口气还能喘多久。
人人的心都揪着,看着小孩子费力地求生,竹嬷嬷颤着手,一会就要摸一下,又关心那个女人。
偏殿中一片忙乱,女尼们忙着一盆一盆地盛雪,逐渐换成冷水、温水,所有能找到的细纱布、细棉布都被扯开,徒弟们早先准备的药粉调和好,密密地敷在女人身上。
帮不上忙的女尼们跪在观音像前诵经,偏殿中灯火昏黄,小小的婴儿就在供台之下,浑身插着雪亮的银针,女尼们望着,有几人落下泪来。
小婴儿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师太表情严峻地将银针抽出,将婴儿抱起,用力拍打屁股,逼着要她哭出声。
四福晋有些喘不过气,她扯了扯领口,拍打声一声比一声重,房中嗡嗡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连众成海,如浪一样拍打在四福晋的脸前,一声接着一声,她感觉胸闷,是因为她已不自觉屏住呼吸。
“哇——”终于,一声哭声传出来,声音微弱,却叫众人都落下泪来,里间的妇人终于敢松一口气,喃喃道:“我就知道,她能活,那是我们家唯一一块羊皮,我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哪能冻着了呢……”
“快别说话了。”竹嬷嬷低声宽慰她,“好好在我们这歇下,总有你们娘俩一口饭吃。”
女人感激地看她,却没应声,竹嬷嬷只当她是没力气说话了,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去外头看那孩子。
走到帐子外,她愣了一下,四福晋就站在师太身边,伸手去摸小婴儿的脸,她的表情看起来严峻正式,一如平日,竹嬷嬷却看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小孩子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哭出来,一声一声,断断续续,不肯停下,她是个太厉害的小孩了。
女人喃喃道:“她从娘胎出来,不用打,自己就会哭,她肯定能活……”为她上药的女尼落下泪,道,“阿弥陀佛,你们娘俩投到贵人名下了,日后定都福顺如意。”
女人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她太累了,一点声音也挤不出来,只是硬睁着眼,不肯昏睡。
“福晋抱一抱她吧。”师太对着四福晋柔声道,“雪夜寒冷,这孩子被女施主牢牢护在身上,未曾受冻,但小孩子刚出了娘胎,也是最怕冷的,最好有人抱着。”
四福晋微怔,师太将婴儿用柔软的皮毛包好,轻轻放进四福晋怀里,一手在下托着。
四福晋下意识将婴儿紧紧抱住,师太微微一笑:“您抱着她,便是与她一条命在,阿弥陀佛,这是无量功德。”
四福晋将婴儿抱紧,不自觉地轻轻拍着,她有许多年没这样抱过一个孩子了。
菩萨像前供奉的莲花灯,照着她的半边脸,脸上还没完全回过神,眼神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变得小心翼翼。
竹嬷嬷觉得顶在她心口快小十年的一口气,忽然松开了一点。
是一个安静的雪夜,这一夜过去,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庵堂中,忙碌了一夜的女尼们没有闭眼,早早开始打水烧开,准备早饭,开始早课,四福晋没有回自己的小院休息,她坐在那间偏殿里,观音像的下方,抱着那个孩子,一夜没敢动,看着黄鹂用小勺,一点点往孩子的口中喂米汤。
小孩子用力且急切地吞咽着,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那样一小点米汤,她要吞咽好一会,喘息好像都很费力。
“这不成。”四福晋张口,说出一夜来的第一句话,“米汤养不活孩子,得找乳娘来。”
竹嬷嬷低声道:“乳娘只怕难找,今日叫人下山,从庄子上牵一头有乳汁的母羊来吧,佛祖慈悲,割肉饲鹰,咱们是为了哺育婴儿,活一条命,更不算犯戒。”
四福晋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心里好像是空茫茫的一片,只是昨夜,看着这个小孩子那样费力地哭出一声,喘一口气,她想抱紧她,想祈求上天,让她活下去。
女人昏睡着,她的血止住了,身上处处是冻伤,她的衣裳太单薄,一点风都挡不住。
师太给她换了药,叹道:“产后便受这样的寒凉,她日后只怕要遭大苦楚了。”
四福晋的眼珠动了动,看向内间。
女尼双手捧着米汤,小心翼翼地吹凉,“姑姑,再给她吃一点吧。”
黄鹂是养过弘晖的,摇头道:“这些足够了。等会我就下山弄母羊去。”
众人听了都欢喜,说:“这母女俩一定能活下来。”
四福晋抱着那孩子的手又紧了紧。
上午,雍亲王府送东西的车队又来了,仍然是春柳亲自押送,见到庵堂众人的狼狈,吃了一惊。
黄鹂正和她撞上,忙道:“你来得正好,可否把车借我,去城中拉些药材回来?”
“这车上有许多药材,常用的都有。”春柳忙道,“出了什么事了?”
黄鹂长松一口气,闻言事情简单与她说了,又道:“如今母女俩都不知能不能活,方静师太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也不敢说句准话。”
春柳一时震惊,闻言忙道:“昨夜都捱过来了,如今医药饮食俱全,哪能不好呢?”
她也进屋瞧了瞧,四福晋坐在供台下的蒲团上,怀里抱着那孩子,一动也没动,连她进来的声响好像也听不到,两只眼好像入了神,什么都看不到。
春柳请了安,看过情况,急着回去复命,又问黄鹂:“都缺什么,你列下单子,我看少哪一样,再叫人买了送来。”
她从前是不会对这边细心至此,但如今,人命关天的事,总要帮一些。
“天菩萨。”黄鹂握紧她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忙叫师太的徒弟来,看还缺什么药材。
王府里,宋满铺开纸卷,在默写《地藏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