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踩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长廊,那声音在铺着暗纹波斯地毯的通道里滚过,像颗被踢动的小石子,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比预想中更空旷——两侧墙壁每隔三米便嵌着一盏冷调的壁灯,暖黄的光线被磨砂玻璃过滤后,只在地面投下圆形的光斑。
光影切割出守卫们沉默的轮廓,他们身着黑色西装,双手贴在身侧,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让路明非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走廊尽头的木门厚重得像一道结界,下属上前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有一股混杂着榻榻米清香与淡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童趣与压抑的反差猛地撞入眼底,让路明非下意识地顿了顿:矮桌旁卧着一只小黄鸭,看上面的痕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榻榻米边缘摊着几本卷了页角的漫画,纸页微微泛黄,边角处甚至有轻微的痕迹,一看便知已经存放了许久……这些全是能消磨漫长时光的玩意儿。
便携游戏机亮着微弱的待机灯,幽蓝的光有些显眼。旁边叠放着一摞光盘,边缘泛着深浅不一的磨损毛边,有的甚至能看到细密的划痕,封面上格斗角色跃动的身姿凝固在激烈瞬间——路明非的目光在这些物件上缓缓扫过,眼神悄悄闪了闪:
这些东西一看就用了很久,却极少发现新添的痕迹。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先前听源稚生提起绘梨衣时,说橘政宗对她“保护”,可房内的场景在路明非看来更像是被刻意隔绝在封闭的世界里,连一点新鲜的生命力都不肯给她。
橘政宗那副温和关切的模样在脑海里闪过,路明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心里的疑团又重了几分: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把绘梨衣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她的言灵太危险,还是……另有图谋?
绘梨衣蜷在铺着软垫的矮床上,膝盖抵着胸口,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怪兽玩具的角,动作轻柔。房间里很静,只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直到路明非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缓缓抬起头,那红得近乎剔透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好奇与困惑,像暗夜里倏忽划过的星子,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没有动,只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警惕,只有一种纯粹的茫然,仿佛在思考这个不速之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路明非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先扫了眼门口站姿如松的保镖——他们垂着眼帘,下颌线绷得笔直,像两尊无声的石像,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这些保镖个个气息沉稳,一看就是顶尖的好手,橘政宗派这么多人守着一个武力这么强的小姑娘,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路明非没再多想,迅速收回思绪——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得先完成自己的目的。
路明非收回视线,没有直接靠近床铺,而是绕到矮桌旁,目光落在那台亮着待机灯的游戏机上,语气放得尽可能随意,像是在闲聊一样:“你也玩这个?”
绘梨衣怔了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瞥了一眼掌心里攥着的手柄,那是她刚才无意识攥过来的,此刻指尖还陷在手柄的防滑纹路里。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几乎只是下巴微微动了动。
路明非没有再靠近,而是顺势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低于她视线、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他的膝盖轻轻碰了碰榻榻米,声音里带着点闲聊般的自然,没有丝毫刻意讨好的意味:“我以前也总一个人玩这个,刚开始觉得挺有意思的,打通关的时候还挺有成就感,但一个人打久了,尤其是卡在同一个boSS那里反复重来的时候,就觉得挺闷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绘梨衣的反应,见她没有露出抗拒的神色,才继续说道:“要是……要是下次你想找个人一起随便打打,不用追求什么通关速度,也不用想别的烦心事,就当纯粹放松一下,我可以来。我技术还行,陪你随便玩玩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没有给她任何压力,说完,他便停下话头,没有急着要答案,而是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消化。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壁灯的光线在地面轻轻晃动。
绘梨衣依旧攥着手柄,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红瞳静静地看着路明非,里面的困惑似乎浓了一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过了一会儿,路明非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她身旁那部纤薄的白色手机——它静静地躺在软垫上,陶瓷背板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珠光,边缘刻着极淡的家族纹章,一看便知是定制款,却也透着一股被闲置的清冷。他用更轻的声音问道:“平时……会用它跟人说说话吗?”
绘梨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接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身旁的写字板,那上面放着一支马克笔,板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字迹,显然也很少被使用。
路明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保护,分明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严格控制的“物品”。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没有解锁,只是握在手里,语气变得更加平和,像是在提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那……加个好友?”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用什么聊天软件?以后你想打游戏了,或者只是想随便聊点什么,哪怕只是想发个贴图、分享一下游戏里的画面,发个信息就好。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他没有说太多,没有许什么不切实际的承诺,只是提供了一个简单的连接方式,像在一扇紧闭的门上,轻轻敲了敲,而不是强行推开。他心里清楚,想要从绘梨衣这里得到线索,急不得,得先让她放下戒备,建立信任。而这个好友申请,就是第一步。
绘梨衣抬起眼,红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很长,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仿佛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假,又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意义。
路明非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用平和的眼神回望着她,没有丝毫急躁或功利。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慢了下来,壁灯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压抑。
过了大约半分钟,绘梨衣终于有了动作。她慢慢抬起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解锁了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道柔和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纤长的睫毛和细腻的皮肤。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缓慢而熟练地滑动着,显然对这个手机很熟悉,却又带着一种生疏的谨慎。很快,她点开了那个日文交友软件的图标,然后将手机微微转向路明非的方向,露出了自己的资料页。
屏幕上,用户的Id是:ツクヨミ。
柔和的楷体字在暗色调的界面里格外显眼,像暗夜里的月光,安静而清冷,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路明非认得这两个日文汉字对应的意思——月读,神话里居住在月之世界的神明,孤独而纯净,像极了此刻的她。
他没有过多停留,迅速低下头,在自己的手机上输入这个Id,指尖因为稍微有些急切而微微发烫。确认输入无误后,他点击了发送好友申请。几乎是同时,一声极轻的“叮”从绘梨衣的手机里传出,像雪落在梅枝上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绘梨衣立刻将手机转了回去,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屏幕上弹出的好友申请界面很简单,只有路明非的Id和一个模糊的头像。她伸出食指,指尖微微弯曲,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认真地、缓慢地按下了“接受”键。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幼稚的认真。
“好了。”路明非收起手机,语气平常得像在确认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没有过分的雀跃,也没有刻意的平静,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然,“现在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以后想玩的时候,或者想聊点什么,可以找我。”
绘梨衣握着自己的手机,指尖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冰凉的触感,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她依旧没有说话,嘴唇抿成一条浅浅的直线,但那双红瞳里,先前有些空茫的底色,似乎被什么很轻的东西碰了一下,泛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那涟漪很淡,却真实存在,像冰雪初融时,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路明非知道该离开了。他不能停留太久,过多的打扰只会让她感到不安,也容易引起外面保镖的警惕。他慢慢起身,动作放得极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不再多言,只是向她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转身走向门口,他没有回头,怕自己的目光会给她带来压力,也怕眼底的疑虑会不小心暴露。
门口的保镖依旧沉默伫立,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们没有催促,却在路明非即将踏出门槛时,同步侧身,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封锁线,将房间内外彻底隔绝开来。
那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在宣告,刚才那短暂的连接,只是两个世界偶然的交汇,现在一切都要回归原位。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个沉重的句点,隔绝了室内的一切——那盏微弱的待机灯、那些磨损的玩具、还有那双刚刚泛起涟漪的红瞳。
路明非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握着手机,指尖能感受到屏幕传来的微弱温度。屏幕上,新的联系人“ツクヨミ”静静躺在列表里,像一颗悄悄埋下的种子,被小心翼翼地藏在时光的土壤里。
走廊里的壁灯依旧冷调,守卫们的身影依旧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香薰混合的气息,和刚才房间里的榻榻米清香截然不同。
路明非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没有预想中的雀跃,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绘梨衣的心疼,更有对橘政宗越来越深的怀疑。
他越发觉得,绘梨衣的处境,绝非“被保护”那么简单,橘政宗在她身上,很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好友申请,不仅是给绘梨衣的一点微光,也是他探查真相的一把钥匙。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日文交友软件。他看着“ツクヨミ”的头像——那是一个简单的鸭子图标。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发送信息,只是默默地将她的聊天框置顶,然后退出了软件。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源稚生派来的下属在等他。路明非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衣角,恢复了平时那种略显散漫的模样,眼底的疑虑被他悄悄藏了起来。
他迈开脚步,沿着长廊往回走,脚步声依旧在地毯上滚过,却不再像来时那样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