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玉册,沿着长廊往宫门走去。远处有仙官匆匆走过,低着头,不敢看我。经过一座桥时,我停下脚步,看向下方云海。那里翻滚着一层灰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散不开。
就像人心。
我抬脚继续前行,脚步刚落第三步,耳中忽传一阵哭声。
不是风啸,也不是钟鸣,是孩子的声音,尖细、颤抖,带着哭腔里的惊恐。我猛地顿住,体内灵力不受控地一震,腰间的轩辕剑跟着颤了一下,剑鞘发烫。
那声音是从殿门方向来的。
我转身。
凌霄殿的大门正缓缓打开,两名天族士兵押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他们穿着粗麻短衣,脚上缠着破布,羽翼未展,最小的那个还在抽泣,脸上泪痕交错。他们被推到大殿中央,膝盖撞在白玉地面上,发出闷响。
“我们没偷灵果!真的没有!”年长些的男孩仰起头,声音发抖,“我们在后山捡枯枝,果子是掉下来的,我们连碰都没碰!”
一名士兵抬起腿,一脚踹在他肩上。男孩摔倒在地,嘴磕破了,血顺着下巴流下来。
“闭嘴。”士兵冷声道,“翼族的东西,天族需要便是偷。少废话。”
孩子蜷在地上,喘着气,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另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牙齿打战,一句话也不敢说。最小的男孩已经吓哭了,一边抽噎一边往姐姐身后躲。
我站在原地,手慢慢移到剑柄上。
天帝坐在高座之上,冕旒垂珠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我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我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都听得见,“翼族幼崽年幼,此事或有误会。若真拿了灵果,也未必知情。请容弟子查证后再做定夺。”
天帝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轰——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高台压下,整座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灯火摇晃,莲纹地面微微震颤。我站着没动,体内的灵力自动流转,抵住这股威压。
“司音。”天帝开口,声音低沉,“区区异族孩童,偷盗天宫灵果,证据确凿。你为他们求情?”
“他们不是贼。”我说,“他们是孩子。”
“孩子?”天帝冷笑一声,“翼族生来狡诈,七岁便可习暗术,十岁能潜入禁地。你以为他们真是去捡枯枝?后山守阵的仙官亲眼所见,三人合力撬开结界,取走三枚青霞果。此等行径,与成年罪徒无异。”
“不可能。”我盯着那几个孩子,“他们连完整的灵力都未凝聚,如何破结界?”
“那是他们的事。”天帝语气淡漠,“律法在此,犯者当罚。你身为巡守使,尚未履职,先替罪人说话,是何居心?”
我没有退。
“律法若不分轻重,不辨真假,那就不是法,是刀。”
大殿里一片死寂。
连灯火都不再跳动。
天帝盯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背后渗出冷汗,手臂上的筋脉隐隐发烫。轩辕剑在我腰侧震动,像是要自己出鞘。
“你变了。”天帝终于开口,声音缓了些,却更冷,“三百年前,你不会这样顶撞我。那时你知进退,懂分寸。现在呢?为了几个翼族杂种,竟敢质疑天宫律令?”
“他们不是杂种。”我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是人。”
“人?”天帝猛地拍案。
那一掌落下,整座高台崩裂一道缝隙,碎石飞溅。两名士兵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三个孩子吓得抱成一团,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呜咽。
我站着不动。
“莫要因小失大。”天帝盯着我,语气转沉,“你刚接巡守令,身份特殊。朕给你权,也给你限。你不交剑,不束阵,已是破例。如今你为几个无关紧要的异族幼崽,当庭抗命,是想让朕收回成命?”
“我不是为了让他们活命而求情。”我说,“我是为了不让天宫变成一个连孩子都不敢哭的地方。”
天帝沉默。
大殿里没人敢出声。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你可知,一旦开了这个口,明日便会有更多人效仿?今日偷果,明日盗符,后日闯禁地。若人人讲情,律法何存?”
“若律法不能护弱,只用来压人,那它早就不存在了。”
“放肆!”
他又是一掌拍下。
这一次,我拔剑。
轩辕剑出鞘三寸,金光乍现,硬生生将那股威压劈开一线。我单膝点地,膝盖砸在玉石上,发出一声闷响,但腰背挺得笔直。
“弟子不放肆。”我说,“弟子只是记得,昆仑虚教我的第一课——修道之人,当护众生。”
天帝站了起来。
他从高座走下一级台阶,珠帘晃动,露出半张脸。那双眼像冰封的湖面,看不见底。
“你真以为,你还能像当年一样,凭一把剑,就改变什么?”
“我不靠剑。”我抬头看他,“我靠的是,我还看得见他们。”
我指向地上的孩子。
最小的那个男孩已经不敢哭了,嘴唇发紫,身体不停地抖。女孩把他的头搂进怀里,自己也在发抖。年长的男孩抹了把嘴角的血,抬起头,眼神里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倔强。
天帝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带下去。”他对士兵说,“按律处置,杖责三十,关入寒狱三日。”
“陛下!”我猛地起身,“他们还不到十岁!”
“那就减为十五杖。”天帝冷冷道,“念你初任巡守,特予宽限。再言,连你也一同治罪。”
士兵上前,架起三个孩子就要往外拖。
“不要!我真的没偷!”小女孩尖叫起来,“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做饭……求你们别打我……”
她挣扎着,一只鞋掉了,光脚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冲上前一步。
“住手!”
我的声音炸开,整个大殿一震。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手紧紧攥着剑柄。轩辕剑完全出鞘了一半,金光映在我的脸上,照出一道清晰的影子。
天帝回身看我。
“你还要拦?”
我没有回答。
我知道,只要我再进一步,就是叛逆之罪。
可我也知道,如果我现在退了,以后就再也说不出“护众生”这三个字。
我看着那个最小的男孩。他已经被拖到殿门口,身子软得几乎站不住,可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像一把刀,插进我心里。
我松开剑柄。
“放了他们。”我说,“用我的功勋换。”
天帝皱眉。
“你说什么?”
“我刚接巡守令,尚无实绩。”我抬头,“但我曾斩离渊,平三界战乱,救过无数性命。这些功,够不够换三个孩子的命?”
“荒唐。”天帝冷笑,“功过岂能相抵?你这是在讨价还价。”
“不是讨价还价。”我说,“是请求。以巡守使之名,请求陛下开恩。”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天帝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
良久,他开口:“你要朕赦他们,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请讲。”
“你得亲手打那一杖。”他说,“既然是你求的情,那就由你来执行。打了,朕就放人。不打,他们照旧受刑。”
我愣住。
“你听清楚了。”天帝看着我,“你若真觉得他们无辜,那就替他们承受这一杖。你若下不了手,说明你心里也知他们是错的。”
我看着他。
他不是在考验仁慈。
他是在逼我低头。
可我知道,我不能退。
我走上前,从士兵手中接过刑杖。
那是一根白玉棍,两端刻着雷纹,沾过不知多少人的血。
我转过身,面对三个孩子。
他们看着我,眼里全是恐惧。
我走到最小的男孩面前,举起刑杖。
他的身体猛地一缩,整个人往后蹭,却被士兵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我咬牙,挥下。
刑杖砸在男孩肩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叫,只是浑身一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又举起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