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刑杖，第二次落下。
杖身砸在肩头的声音比第一次更沉。男孩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眼泪顺着鼻梁滑进嘴角。他没叫出来，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姐姐把他往怀里拉得更紧，手指抠进他的衣服，指节泛白。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刑杖还握在手里，玉质的柄有些发滑。我能感觉到轩辕剑在我腰侧震动，不是因为灵力波动，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催我。我不该停在这里。我不该只是打这一下。
长老们坐在高台两侧，没人说话。有几个低着头，有一个抬起眼看了我一下，又迅速移开。他们知道这是错的。但他们不会说。
我把刑杖扔在地上。
它滚了半圈，撞到一块凸起的石纹，停住。清脆的一声响，惊得殿角一名仙官抖了一下袖子。
我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我的声音不大，但这次我没有低头，“三界本应平等。翼族灵脉被截，幼崽无灵果可食，长此以往，恐生变故。”
大殿里开始有动静。
左边第三位长老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的人立刻闭上了嘴。右侧有人挪动座椅，发出摩擦声。这些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楚。
天帝坐在高座上，冕旒垂珠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着我，没有动。
“司音上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说。
“你说灵脉被截？”他慢慢开口，“那是资源调配。南荒地气不稳，若不及时疏导，会影响三界平衡。”
“疏导？”我抬头看他，“截断九次，每一次都说是疏导。可那些灵脉的尽头，最后都通进了天族子弟的修炼阵里。您当所有人都看不见吗？”
左侧一位长老突然站起来：“司音！慎言！这种话岂是你能妄议的？”
我没理他。
“孩子们捡枯枝，就被说成撬结界偷灵果。他们连灵力都没凝实，怎么破阵？是哪个守阵官睁眼说瞎话？还是你们根本不在乎真相？”
“够了！”另一位长老拍案，“你这是在质疑天宫执法公正？”
“我不是质疑。”我说，“我是告诉你们，你们已经错了。”
大殿一下子静下来。
连风声都停了。
我感觉到后背发凉，汗水顺着脊柱往下流。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就再没有回头路。
但我不能闭嘴。
“方才那一杖，我打得心如刀割。”我说，“不是因为违抗君命，而是因为明知他们无辜，却还要亲手去伤他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律法？靠恐惧维持秩序？靠压制换来太平？”
我转向天帝：“您说天族为三界之主，所以可以用非常手段维持稳定。可这稳定，是踩着翼族的血换来的。”
他终于动了。
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按在案上。
“放肆。”他说。
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变了。灯火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过，可这里根本没有风。
“三百年前，你不是这样的人。”天帝缓缓站起身，“那时你懂规矩，知分寸。现在呢？为了几个异族孩童，竟敢当庭辱我天族体面？”
“他们不是异族。”我说，“他们是人。”
“人？”他冷笑，“翼族生来低贱，若不严加管束，早晚会生乱。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被那群混血杂种迷了心窍，忘了自己是谁了是不是？”
我没有退。
“弟子记得自己是谁。”我说，“我也记得昆仑虚教我的第一课——修道之人，当护众生。”
“护众生？”他大声打断，“那你告诉我，谁来护天族？谁来护这三界秩序？靠你这张嘴讲仁慈？还是靠你那把剑逞英雄？”
“靠的是公平。”我说，“靠的是不再把一部分人的活路，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死路上。”
右侧一名长老颤声开口：“司音上仙，你这话……已涉煽动之嫌。”
“若真话叫煽动，”我看向他，“那你们平日说的话，又算什么？”
那人脸色一白，立刻低下头。
我重新看向天帝：“您问我谁来护秩序。我可以告诉您，真正的秩序，不需要用孩子的哭声来证明它的存在。若一个孩子在您的殿前吓得尿了裤子都不敢出声，那这不是秩序，是压迫。”
天帝的手紧紧抓住案沿。
珠帘剧烈晃动。
“你竟敢……”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庭辱我？”
“我不是辱您。”我说，“我只是说出你们一直假装看不见的事。”
“啪——”
他一掌拍下。
案角裂开一道缝，碎屑飞溅。两名守卫跪倒在地，额头贴地不敢抬。殿内所有长老齐刷刷低下头，没人再敢看我一眼。
我站着没动。
“来人。”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将司音押下。”
金甲卫士从两侧冲出，脚步整齐，灵力锁链在空中浮现，泛着冷光。他们离我还有五步距离。
我没有拔剑。
轩辕剑在鞘中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自己跳出来。我能感觉到它的急躁，但它也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我看着天帝。
他还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熟悉的冷漠。那种我三百年前就见过的、把一切苦难都当作数字来计算的眼神。
我知道这一押，不会是结束。
我也没打算让它结束。
卫士走到我身后，一人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警告的意思。
我任由他们架起我的手臂。
就在转身的瞬间，我说：“陛下，您以为押走我一个人，就能让这些事消失吗？”
没人回答。
我被推着往外走。
经过那三个孩子时，我看到最小的那个还在发抖，嘴唇紫得发黑。姐姐搂着他，眼睛红肿，却死死咬着牙不哭出声。
我停下脚步。
“他们会被放了吗？”我问。
没人理我。
卫士用力拽了我的胳膊一把，我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
我最后看了一眼高台。
天帝已经坐回座位，双手放在扶手上，闭着眼，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脚刚迈出第三步，轩辕剑突然在鞘中震了一下。
不是因为灵力。
是因为它也感觉到了。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锁链扣上手腕时，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