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很暖。
暖得像七百四十七年前，云归还没被推下不写井时，娘亲灯下缝衣的温度。
云疏放下笔，老泪纵横地看着一双儿女。他想站起来，双腿却早已在七百四十三年的枯坐中失去了知觉。云晚哭着扑过去，云归却站在原地，劫墨剑斜指地面，剑尖微颤。
他开口，声音是十六岁的少年，眼神却是七百四十万岁寂主的审视，这灯，是真的吗？
云疏一怔，随即苦笑：归儿，你还是这么小心。
他抬手，指尖触碰那盏青铜灯。灯焰温顺地舔舐着他的指尖，没有灼伤，反而让他的手指恢复了一丝血色。这不是幻术，是真实的、带有治愈之力的灯焰。
第十层，是故事泉的源头。云疏解释，这里的故事，不是写出来的，是出来的。每一盏灯，都是一个真实发生过、却被寂主吞噬的世界。
他指向窗外。
云归这才看清，那所谓的万家灯火，并非比喻。窗外悬浮着成千上万盏青铜灯，每一盏灯里都有一个微缩的世界，有山川草木，有凡人修士，有悲欢离合。
这些，都是历代寂主未能写完的终章。云疏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他们死前，将最后一丝执念化作灯火，留在这里，等待有人替他们写下结局。
所以，您这七百四十三年，就是在替他们写结局？
云疏摇头，我在等你。
他再次拿起笔，这次笔锋指向云归眉心：第七百四十七章，真正的标题是——《归儿的选择》。
选择？云归皱眉。
选择当寂主，还是当人。云疏的笔悬在半空，选择集齐九块碎片，复活初代寂主，还是……
笔锋一转，指向窗外万盏灯火，选择点燃这些灯，让他们活过来，代价是，你永远成不了完整的寂主。
话音未落，整个小屋突然剧烈震颤。窗外灯火同时熄灭，黑暗中传来血月教主冰冷的笑声：
云疏，话太多了。
空间撕裂，血月教主踏空而出。他依旧没有戴面具，那张与云疏五分相似的脸，此刻满是讥诮：第七百零七代，别听你爹的。他写的不是选择，是遗言。
因为你，根本没资格选。
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悬浮着一块青铜碎片，形状像一轮满月，散发着柔和却令人心悸的光芒。
第七块碎片——。
你从出生起，体内就有寂主真魄。你爹每写一个伪终章，真魄就壮大一分。血月教主一步步逼近，你以为自己是来救他们的？不，你是来给我送餐的。
他打了个响指。
云疏、云晚、墨鸾，三人同时僵住，眉心浮现出与血月碎片同源的印记。
云疏，第八百一十一代编辑长，我座下最忠心的狗。
墨鸾，第七百零三代旁支，我亲手炼制的刀。
云晚，我用你和你娘的血，养出来的钥匙。
血月教主最后看向云归，笑容残忍：而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一个会自己成长、自己收集碎片、自己走到我面前的……
完美容器。
云归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看向墨鸾，后者跪在地上，眼中血泪交织：少主……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云归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从你跪下交出碎片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在演。
那你还……
不演，怎么让你把第七块碎片带出来？云归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狡黠，血月教主，你算无遗策，可算漏了一件事。
他抬起左手，掌心那个字血印此刻正散发着与血月碎片同源的光芒。
墨鸾给我的半块墓碑碎片，不是第八块，是第九块。
你手里的第七块，才是第八块。
至于真正的第七块……他指向窗外，那里，万盏灯火重新亮起，每一盏灯里，都浮现出一个字，在这里。
血月教主瞳孔骤缩。
他猛地捏碎手中的碎片，碎片化作墓碑，碑上刻着的果然是二字。而他感受到的云疏三人眉心的印记，此刻也显露出真容——那是的印记，一片空白的虚无。
你……你什么时候……
从我爹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云归打了个响指。
云疏手中的笔，轰然炸裂。笔身中藏着的，正是第七块碎片，形状如笔，能改生死簿，能写终章。
云归抬手一招，碎片飞入他掌心。至此，第九块是墨鸾的忠诚，第八块是血月教主的算计，第七块是云疏的伏笔。
三块碎片，三重反转。
父亲写书，母亲守墓，妹妹为灯，先祖为锁。云归每说一句，掌心碎片就亮起一块，你这盘棋，下得很大。
但下棋的，不该只有你一个。
他翻转掌心，三块碎片同时按入劫墨剑。剑身剧震，漆黑如墨的剑体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裂纹中透出的不是光，是纯粹的之力。
血月教主，你可知我云氏逆劫井规，第一条是什么？
血月教主脸色铁青，没有回答。
云归替他回答：凡执笔者，不落其子。
意思是，写书人，不下棋。棋局，是给角色准备的。
而我，他抬起头，十六岁的脸上是七百四十万岁寂主才配拥有的睥睨，既是写书人的儿子，也是这故事里，最大的角色。
劫墨剑斩落。
这一剑，没有目标，斩的是虚空，是规则，是本身。
虚空被撕开一道口子，口子后面，是废稿宇宙真正的核心——寂主墓园。
墓园之中，没有坟头，没有竹简，只有一口井。
井口朝上，井底朝下，井壁透明。
井里，浸泡着一具尸体。
尸体身着青铜帝袍，面容俊美而安详，眉心处镶嵌着一块完整的青铜印玺。
九块碎片合一的——
幽冥印。
初代寂主……血月教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云归纠正，是初代写书人。
他写的第一个故事，叫。
他写累了，就睡在了自己的故事里。
你们这些后来的寂主，不过是睡在他床头的蚊虫，吸了他的血，做了自己的梦。
云归走向那口井，每一步落下，脚下都开出一口不写井。井与井相连，连成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现在，梦该醒了。
他伸手，按在井口。
井中的尸体，睁开了眼。
眼瞳中，映出两个倒影。
一个是云归，一个是血月教主。
第七百零七代，尸体开口，声音是云归自己的，你来做选择。
是杀了他，尸体指向血月教主，继承我的位置，成为第一千零一十四代寂主。
还是杀了我，尸体指向自己，终结这个故事，让万界灯火，自由生灭。
云归沉默。
良久，他笑了。
我选第三个。
他抬手，劫墨剑指向尸体的眉心，同时也指向血月教主的心脏。
你们两个，我都杀。
杀完了，他一字一顿，我改行，不当写书人，也不当寂主。
我当，删稿的。
剑落。
井碎。
万界灯火，同时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