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没有脸。
或者说，他的脸就是一张空白的稿纸，纸上有细小的网格线，像学生练字用的米字格。当他开口说话时，那些网格线会扭曲成嘴的形状，发出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像是刻板的印刷体。
第七百零七代删稿人云归，他重复了一遍，你违规了。
云归放下笔，将云晚护在身后。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不是灵力，不是神魂，甚至不是天道威压。这是一种更底层的东西，像作者面对编辑时的天然弱势。
何谓违规？他冷静地问。
故事自有生克，废稿当有归处。黑衣人摊开手，掌心浮现一本厚重的册子，封面烫金大字《万界着作权法》，你未经审批擅自删稿，导致十七个故事世界提前完结，造成天道编辑部直接损失因果值三亿七千万。
因果值？云归挑眉。
你可以理解为读者期待感黑衣人解释，每个故事从诞生起，就预支了读者的期待。你删稿，等于让编辑部违约，需支付违约金。
若我不付呢？
那就用你自己抵债。黑衣人的脸稿纸扭曲，竟浮现出一张表格，表格里列着云归的——神魂价值九千万，肉身六千万，修为三千万，记忆一亿两千万……
总计，三亿七千万，正好对得上。
云归气笑了：我删的是寂主的废稿，关你们编辑部什么事？
寂主是我司签约作者。黑衣人语气平淡，他虽违约太监，但版权归我司所有。你删他的稿，等于侵犯我司版权。
荒唐！云晚忍不住骂道，那寂主吞噬万界生灵时，你们怎么不管？
那是他的创作自由。黑衣人理所当然，作者有权处置自己笔下的角色。
那云氏一族呢？云归声音冷下来，我们也是他的角色？
黑衣人摇头，你们是读者。读者无权删稿，只能弃书。
可惜，云归站起身，十六岁少年身躯因燃烧寿元而略显佝偻，眼神却亮得骇人，我既不是作者，也不是读者。
他抬起左手，掌心字血印浮现，我是删稿人，专删废稿。
删稿，是我的天道。
黑衣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检索什么。良久，他那张稿纸脸浮现出一行字：
警告：目标已成立新道统，不在编辑部管辖范围内。
他话锋一转，你的道统，仍需认证。否则就是非法组织，我司有权取缔。
认证？云归眯眼。
提交申请，接受审核，缴纳费用，黑衣人机械地报流程，三千年内，可获临时许可证。
若我等不了三千年？
那就现在取缔。
黑衣人身后，空间撕裂，走出十二名同样面如稿纸的，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杆朱笔，笔尖沾的不是墨，是修正液，能抹除一切非法设定。
第七代，云封的魂火在不写井中剧烈摇曳，是天道编辑部！万道之源，万法之宗，连寂主都只是他们手下的一个败笔！
少主，不可硬敌！墨鸾（云鸾）也传音入密，他们执掌设定权，一言可定生死，一笔可改因果！
那就让他们改。云归居然笑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改我的自传。
他重新坐下，提笔在册子上写道：
第二百七十章，天道编辑部来杀我。
但他们杀不死我。
因为我的故事，是。
朱笔落下，十二名编辑同时出手，修正液泼向云归。液体所过之处，空间被，时间被，连因果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云归不为所动，继续写：
他们涂白了我的空间，我就开辟新空间。
他们擦除了我的时间，我就创造新时间。
他们篡改了我的因果，我就……
他顿笔，抬头对黑衣人一笑：写新因果。
话音落，他写下的文字从纸面浮起，化作金色锁链，反缠向十二名编辑。编辑们挥笔抵挡，却发现朱笔竟无法对生效——因为未完，就没有结局，没有结局，就无法修正。
逻辑错误。黑衣人那张稿纸脸第一次出现裂痕，未完状态不可能持续，必然导向或。
那是你们的逻辑。云归站起身，每说一个字，身形就高大一分，我的逻辑是：未完，就是未完。
它可以持续一秒，也可以持续一万年。
它可以包含结局，也可以没有开头。
它可以是故事，也可以是我。
我即未完，未完即我。
他最后一句落下，整个小屋轰然炸裂。炸裂的不是毁灭，是重构。重构后的空间，不再是废稿宇宙，而是一座巨大的……
编辑部。
十二名编辑僵硬在原地，他们发现自己竟成了被编辑的对象。而坐在主编位置上的，是云归。
现在，云归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笑容核善，我们来谈谈版权问题。
寂主与我云氏的合同，我要求重审。
他违约在先，吞噬万界，属于严重侵权。
我司保留追责权利，并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他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亿因果值。
少主威武！云鸾激动得魂火都要跳出眼眶。
黑衣人那张稿纸脸疯狂扭曲，网格线乱成一团，似乎死机了。良久，他才吐出一句：
申请……已通过。
但，需支付手续费。
多少？
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你妹妹的故事。黑衣人指向云晚，她本不存在，是你爹用伪终章出来的。她的版权，在我司。
要么，你买下它。
要么，我们收回她。
云晚脸色煞白，抱紧幽冥印：哥……
云归的笑容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主编之位化作劫墨剑，重回手中。
你刚才说，他一字一顿，我妹妹，是出来的？
所以，云归的剑尖对准黑衣人，你们有她的出生证明？
黑衣人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云疏的笔迹，【第七百四十六章，云晚归，生于废稿宇宙第七层】。
很好。云归剑落，不是斩人，是斩纸。
纸张碎裂，碎屑在空中重组，化作一张新的证明：
【第二百七十章，云晚归，生于云氏小屋，父母双全，兄长庇护。】
【生而为人的证明，不需要编辑部盖章。】
他看向黑衣人，眼神是七百四十万岁寂主与十六岁少年叠加的暴怒：
现在，滚。
回去告诉你们主编，云氏的故事，归云氏。
再敢染指我家人，他挥剑，剑气斩破虚空，露出更高维度的编辑部真容——那里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存在，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我就上去，删了他的稿子。
黑衣人终于后退。
他那张稿纸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的表情：
第七百零七代，你惹了大麻烦。
寂主只是作者。
你惹的，是出版商。
空间闭合，编辑部消失。
云归拄剑而立，大口喘息。刚才那一剑，几乎掏空了他所有力气。
云晚扶住他，出版商是什么？
比作者更该死的存在。云归苦笑，他们不出书，只卖纸。
他看向窗外。
万界灯火仍在，但每一盏灯里，都多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