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雪的身影消失在赤沙城方向的红尘中。
陆元没有立刻动身。
他站在河边的老树下,看着手中那颗从熔心谷带出的赤火晶髓,婴儿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如血,内部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动,握在手心却只觉温润,不烫不凉。
这东西是采火莲时顺手从蜥蜴王巢穴旁取的。
沙雪看见了,却默契地没有多问。
陆元在祭司程昱赠送他的孤本秘籍——《阵道本源》《符文精要》《天地交感》中,多次看到过赤沙城独有的赤火晶髓。
一座小山矿,可能就一颗,蕴藏着庞大精纯的地火能量。
可以锻造神兵利器,作为稳固阵法的能量石,修炼火系功法,等等重大作用。
他将晶髓收起,以后留着有大用。
等去了赤沙城西门客栈,再好好研究赤火晶髓和地心火莲。
从储物戒中,取出易容的东西,简单易容之后,不急不缓的前往。
一个时辰后。
赤沙城西门,一里外,果然有处酒肆。
说是酒肆,其实就是几间土坯房围成的小院,院中搭着茅草棚,棚下摆着七八张粗糙的木桌。
院墙外插着面褪色的酒旗,旗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沙”字。
陆元牵着马走近时,已是中午。
酒肆里人不多,三五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正围桌喝酒,还有一个穿着皮袄的老头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碟盐水煮豆,小口抿着浑浊的酒浆。
见有客来,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迎出来,脸上堆着笑: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陆元把缰绳递过去,“要间清净的房。”
“好嘞!”
伙计接过缰绳,高声朝院里喊:
“三娘,有客!”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从灶房掀帘出来,系着粗布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
她抬头看了眼器宇不凡的俊朗年轻人,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常态,擦了擦手笑道:
“客官里边请,正好有间上房空着。”
陆元随她进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清静些,左右各有三间客房。
妇人带他进了东边第二间,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一把椅子,仅此而已。
“客官先歇着,饭菜一会儿送来。”
妇人说着便要退出去。
“老板娘。”
陆元叫住她。
妇人回头:
“客官还有吩咐?”
“这店里可有擅长吹叶曲的乐师?”陆元随口问。
妇人眼神闪了闪,笑道:
“这荒漠边上的小地方,哪有什么乐师。”
“不过咱们这儿倒是有个规矩,若是客人想听曲,可以自己吹。”
“后院里那棵老沙枣树,叶子厚实,吹出来的声音还不错。”
陆元点点头:
“多谢。”
妇人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陆元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后院果然有棵老沙枣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此刻空无一人。
他关上窗,从储物戒中取出传讯玉符。
这是离开王城时玉龙给的,说是她以自身鳞片炼制的子母符,母符在她手中,子符在陆元这儿,千里之内可以传讯。
陆元注入一丝真气,玉符微微发亮。
他低声说了几句,玉符光芒闪烁三下,归于平静。
讯息已传出。
接下来,就是等了。
闲着无事。
陆元盘膝坐在床上,调息运功。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若不是他五感敏锐,几乎听不见。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极轻的三下叩门声,两长一短。
陆元睁开眼,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白日那妇人“三娘”,此刻她换了身深色布衣,头发也重新绾过,神色严肃了许多。
“王爷。”她压低声音,“小姐让我来传话。”
陆元侧身让她进屋,关上门,布了个隔音结界。
“城里情况如何?”
“不太好。”
三娘语速很快:
“城主得知您进了熔心谷,就在府里设宴,宴请了城中几个大族的族长,还有皇廷来的特使。”
陆元眼神一凝:
“特使还在城中?”
“在。”
三娘点头,说道:
“就住在城主府东院。”
“小姐说,那特使姓高,是皇庭‘抚远司’的人,这次来赤沙城,明面上是巡查边务,实则是来联络十八城中那些不服王化的城主,要结成‘反西南联盟’。”
陆元冷笑:
“联盟?凭他们也配。”
“小姐还说,城主赌输了火莲,表面答应归顺,实则已与高特使密谋,要在您回城时设伏,以‘擅闯禁地、杀害守护妖兽、破坏地火灵脉’为由,将您扣下,押送皇城问罪。”
陆元淡淡道:
“本王在自己的封地做任何,还需要向别人回报,天大的笑话。沙雪什么打算?”
三娘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皮纸,递给陆元:
“这是小姐画的城主府布局图,还有沙狼卫的布防和换岗时间。”
“小姐说,她会在明夜子时,以吹叶曲为号,在府中制造混乱。届时王爷可带人从西侧角门潜入,直取主厅,擒贼先擒王。”
陆元展开皮纸细看。
图纸画得很详细。
主厅、偏院、侍卫房、马厩、库房,甚至地下密道的入口都标了出来。
沙狼卫的布防确实严密,但换岗时有半刻钟的空隙。
“沙震天身边有多少高手?”陆元问。
三娘思索着,回道:
“城主本人是大乘境中期,擅使一柄开山斧。”
“他麾下有四个亲卫统领,都是当年追随老族长的高手,也是赤沙城的柱石,大乘境巅峰。”
“另外,洛夫人身边有个老嬷嬷,据说是她从皇城带来的,深不可测,小姐怀疑是阴符司的人。”
“阴符司……”陆元眼中寒光一闪,“他们也掺和进来了?”
“小姐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三娘顿了顿,又说道:
“还有一事,王爷需小心,赤沙城中有座古阵,是当年沙族先祖所留,据说能引动地火之力。阵眼就在城主府地下,钥匙在沙震天手里。他若狗急跳墙,可能会启动大阵,与城同焚。”
陆元点点头:
“我知道了。告诉沙雪,按计划行事,我会准时到。”
“是。”
三娘行礼,正要退出去,又想起什么,言道:
“对了,王爷带来的那五十亲卫,已被城主派人‘请’进城内驿馆,说是好生款待,实则软禁起来了。”
“无妨。”陆元摆摆手,“让他们歇着吧,用不着他们动手。”
三娘退出去后,陆元重新坐回床上。
他取出那张皮纸,又细细看了一遍,将城主府布局和沙狼卫换岗时间记在心里,然后将皮纸在掌心一搓,真气催动,纸张化作飞灰。
动手时间还早,足够玉龙率领擅长袭杀的‘朱雀影刃’到来。
次日清晨。
陆元在酒肆前院吃早饭。
稀粥,烙饼,一碟咸菜,简单却实在。
那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还在,正边吃边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西南王进熔心谷采药,到现在还没出来!”
“熔心谷那地方,地火翻腾,还有妖兽,进去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这下可好,西南王要是折在这儿,朱雀城那边非得发兵不可!”
“发兵?赤沙城易守难攻,沙狼骑又骁勇,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陆元低头喝粥,仿佛没听见。
这时。
酒肆外传来马蹄声。
三五个穿着沙狼卫皮甲的汉子闯进来,为首的是个疤脸,正是前日在红石隘口拦路的沙蝎。
“三娘!”
沙蝎粗声喊道:
“来坛酒,切五斤熟肉,爷们儿急着赶路!”
三娘从灶房出来,赔着笑:
“沙统领,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啊?”
沙蝎大咧咧在桌边坐下,一只脚踏在长凳上:
“奉城主令,去趟黑风寨。”
“他娘的,那帮马贼最近又不老实,劫了咱们两车赤火晶,城主让老子去把他们剿了。”
“黑风寨那可不好惹……”
三娘一边倒酒一边说。
“不好惹?”
沙蝎冷笑:
“老子带着一百沙狼骑,踏平他山寨!”
“等老子回来,正好赶上收拾那个不知死活的西南王,听说他进了熔心谷还没出来,怕是早化成灰了!”
几个手下跟着哄笑。
陆元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起身往后院走。
经过沙蝎身边时,沙蝎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疤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你……有点面熟。”
陆元脚步不停,云淡风轻道:
“说笑了,我头一回来赤沙城。”
“是吗?”
沙蝎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陆元进了后院,沙蝎才收回目光,咕咚灌了一大口酒,骂骂咧咧:
“西南王?这孙子长的身形倒是像,可那西南王怎么会住这破客栈,肯定不是。”
“三娘,肉快点!”
后院。
陆元关上房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沙蝎要去剿黑风寨,带一百沙狼骑出城,这倒是意外之喜。
少了一百精锐,城主府的防守会更薄弱。
只是,黑风寨……
他想起沙雪昨日的话。
这荒漠上的马贼,大多是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也有逃兵、流犯,聚在一起只为活命。
沙震天剿匪是假,借机练兵,震慑周边是真。
但这次,或许可以变一变。
陆元重新取出传讯玉符,又传了道讯息出去。
午后。
陆元在后院老沙枣树下坐着,手里捏着一片厚实的沙枣叶,试着吹了几声。
叶子震动,发出清亮悠扬的声音,在这燥热的午后,竟有几分凉意。
不过嘛。
比着沙雪宛转悠扬的乐声,还是差了些许。
三娘端着一壶茶过来,放在石桌上。
“王爷好雅兴。”
“闲着也是闲着。”陆元放下叶子,“三娘在店里多久了?”
“十年了。”
三娘轻叹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我男人原是沙狼卫的小队长,十年前剿匪时战死了。”
“小姐念旧情,让我在这儿开了这间酒肆,一是谋生,二是替她看着西门,有什么消息,好让小姐第一个知道。”
“沙雪对你很好。”
陆元不清楚她想说什么,只是简单附和。
“小姐是好人。”
三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粗糙,布满老茧,说道:
“这赤沙城里,真心为百姓着想的人不多,小姐算一个。”
“她常说要改革矿务,让矿工们少干些活,多拿些钱,还要在城里办学堂,让孩子们识字……可惜,城主不听她的。”
听明白了。
这三娘是在替沙雪诉苦,也是在替赤沙城里受苦受难的百姓诉苦,希望借此机会,让他这位西南王改变赤沙城的局势。
在此之前的沙族,赤沙城,安居乐业,百姓富足。
直到沙震天当城主,迎娶洛卿后,这座城就变了模样,说明他们早已不得人心。
陆元喝了口茶:
“等过了今夜,她就能做她想做的事了。”
三娘抬起头,眼中有些担忧:
“王爷,您真有把握?”
“城主府里高手不少,还有那个皇城来的高特使,带了高手过来,一定要万分小心呐。”
“偶尔小姐会来这里喝酒,也就坐在这枣树下,跟我提到您杀了黑岩城城主姓赵的一家,爱护百姓,安置清官当城主,开仓放粮救济穷苦人家,人人都喊颂西南王万岁。”
“她也希望您能像对待黑岩城一样,让赤沙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她说的情真意切,陆元倒是听的心情忐忑。
难怪皇庭又派人来了。
人人都高声呼喊西南王万岁,皇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心里会舒坦?怕是心里扎刺了吧?
“兵贵精不贵多。”
陆元淡淡道:
“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准备。”
三娘还想说什么,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声。
她脸色一变,匆匆起身:
“我去看看。”
陆元也站起来,隔着院墙,能听见前院有呵斥声,摔砸声,还有女子的惊叫。
他皱了皱眉,往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