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吴山居里却灯火通明。苏晚茗房间里的灯调得很暗,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床上安睡的小小身影。
解雨臣没有离开,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目光时不时落在苏晚茗脸上,确认她的呼吸始终均匀平稳。
阿黄蜷在床尾的地毯上,耳朵却机警地竖着,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它的感知。
隔壁房间,吴邪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眉心紧蹙,即使在梦里似乎也不得安宁。张起灵抱臂靠墙站在床边,身形笔直如松,眼眸低垂,落在吴邪身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朦胧。
胖子端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温着的清粥和小菜,还有一杯温水。“哑巴张,多少吃点,天真这儿我看着。”他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压低声音说。
张起灵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胖子了解他的脾性,也不多劝,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吴邪床尾,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吴邪轻轻扇着风,虽然房间并不热,但这动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安抚。
堂屋里,吴三省也没睡。他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好几个烟头,手里还夹着一根,却没怎么抽,任由烟雾袅袅上升。
他眉头紧锁,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时而看向苏晚茗房间透出的微光,时而看向吴邪房间紧闭的门扉。
墨渊早已回自己房间,大概又在电脑前“征战”了,但吴三省知道,那个看似不着调的家伙,今晚恐怕也不会真的睡死。
整个吴山居,弥漫着一种大战过后精疲力竭却又无法彻底放松的凝重气氛。每个人的心,都还系在那两个昏睡的人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从浓黑转为墨蓝,天际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最先醒来的是苏晚茗。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很快聚焦,看到了床边阴影里坐着的人影。
“干妈……”她声音很小,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沙哑。
解雨臣立刻放下书,俯身靠近,声音是难得的轻柔:“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苏晚茗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嘴瘪了瘪:“头还有点晕……喉咙干……”
解雨臣立刻起身,倒了温水,试了温度,小心地扶起她,一点点喂她喝下。动作细致耐心,与他平日里冷清矜贵的形象大相径庭。阿黄也立刻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了蹭苏晚茗露在被子外的手。
喝了水,苏晚茗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她靠在解雨臣臂弯里,大眼睛看向门口,小声问:“妈妈呢?” 她烧得昏沉,只记得最后是“妈妈”抱着她,一直在耳边安慰。
解雨臣动作微顿,声音依旧平稳:“你爸爸累了,在休息。你乖乖的,别吵他。”
苏晚茗很懂事地“哦”了一声,虽然眼里还是有些想见“妈妈”的渴望,但没再追问,只是乖乖地小口呼吸着。
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惊惶的呼喊:“晚茗!晚茗!”
是吴邪的声音!他醒了,而且显然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第一反应就是找苏晚茗。
这喊声像一道惊雷,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吴三省霍然站起,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张起灵瞬间睁眼,身形微动。胖子也立刻扔了蒲扇站起来。
苏晚茗听到吴邪的喊声,眼睛一亮,下意识就想下床:“妈妈!”
解雨臣按住她,低声道:“别动,你爸爸马上过来。” 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吴邪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来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却充满了惊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他显然是从昏睡中惊醒,凭着本能冲到了苏晚茗房间。
“晚茗!”他一眼看到床上醒着的苏晚茗,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张起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他。
吴邪却顾不上这些,挣脱张起灵的搀扶,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去摸苏晚茗的额头、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晚茗……你怎么样?还难不难受?烧退了吗?吓死妈妈了……吓死爸爸了……”
他语无伦次,一会儿“妈妈”一会儿“爸爸”,显然心神激荡之下,早已忘了什么“秘密约定”,只剩下最本能的称谓和汹涌的后怕。
苏晚茗看到吴邪,小嘴一扁,金豆子立刻掉了下来,伸出小手抓住吴邪的手,带着哭腔:“妈妈……我难受……”
“不怕不怕,妈妈在,爸爸在,没事了,没事了……”吴邪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她微凉的小脸,不停地重复着,仿佛这样才能确信女儿真的安然无恙。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是极度恐惧过后残留的生理反应。
吴三省站在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吴邪那副失魂落魄、惊恐万状的样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孩子,抱着孩子时那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语无伦次……这一切,都不是能演出来的。
还有孩子那一声依赖的“妈妈”和吴邪脱口而出的“妈妈”,在吴三省看来,只能是孩子病中迷糊认错了人或者潜意识里渴望母亲,而吴邪爱女心切,顺着孩子哄罢了。
他心底最后那一丝因吴邪过于沉稳而产生的微妙异样感,也在此刻烟消云散——再沉稳的人,面对孩子生死关头,也会方寸大乱。
胖子端着那碗一直温着的清粥走过来,眼圈也有些红:“天真,没事了,闺女没事了,你快松手,让孩子透透气,你也赶紧吃点东西,你都虚脱了!”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拿过一件外套,披在吴邪单薄的肩上。黑瞎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斜倚着门框,看着屋里相拥的“父女”其实是母女,惯常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墨镜后的眼神幽深难辨。
解雨臣已经悄然退开,将空间留给吴邪和苏晚茗,他走到桌边,重新倒了杯温水,试好温度,放在床头柜上。
吴邪在胖子的劝说和张起灵无声的坚持下,稍稍松开了苏晚茗,但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我没事……”他哑着嗓子说,目光却一秒也舍不得离开苏晚茗,“晚茗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解雨臣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肯定,“墨前辈已经稳住,烧彻底退了,只是需要静养几天。”
吴邪这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那股强撑的精气神一泄,整个人更加萎靡,几乎要靠张起灵扶着才能坐稳。
吴三省这时走了进来,沉声道:“自己都站不稳了,还逞强!胖子,把粥给他灌下去!” 语气是命令式的,却透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胖子赶紧把粥碗塞到吴邪手里:“快,趁热吃两口。”
吴邪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吴三省严肃的脸,还有周围众人担忧的目光,还是勉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入食道,似乎才唤醒了身体的知觉,饥饿和虚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一边机械地吃着粥,眼睛却始终看着苏晚茗。苏晚茗也在看他,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妈妈吃饭,晚茗也吃。”
这话让吴邪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他用力眨了眨眼,扯出一个笑容:“好,妈妈吃,晚茗也吃一点好不好?”
解雨臣已经端来了专门为苏晚茗准备的、更稀软温和的米汤。
于是,晨曦微露的房间里,吴邪靠着张起灵的支撑,一口口吃着粥,苏晚茗靠在床头,由解雨臣小心地喂着米汤。阿黄趴在床边,尾巴轻轻摇晃。
胖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黑瞎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苹果,慢悠悠地削着皮。吴三省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沉默不语。
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无比温暖的氛围,缓缓流淌在房间里。
直到苏晚茗又喝了点水,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彻底平稳悠长,吴邪才真正放下心。他也累极了,眼皮沉重得打架,却还强撑着不想睡。
“去睡。”张起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几乎是用半扶半抱的方式,将吴邪带回了隔壁房间,按在床上。
这一次,吴邪没有挣扎,几乎是头一沾枕头,意识就模糊了。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喃喃地说了一句:“看好晚茗……”
“嗯。”张起灵应了一声,给他盖好被子,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像之前一样,沉默地守护。
吴三省在门口看了片刻,轻轻带上了房门。他走到院子里,晨风清冷,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些。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安静的房间,又看了看陆续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放松神色的胖子、黑瞎子和解雨臣。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彻底不一样了。
那个银发的小女孩,苏晚茗,就是他吴三省的亲孙女,是吴邪拼了命也要护住的骨血。而吴邪身边这群人……虽然依旧神秘,各怀本事,但他们对吴邪和那孩子的真心,经过了这一夜,他已看得分明。
“三叔,天还早,您再去歇会儿?”胖子走过来,小声说。
吴三省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不了。我出去走走,买点早点回来。你们……辛苦了。”
他没有多说,但这一句“辛苦了”,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憨厚地笑了笑:“瞧您说的,自家孩子,应该的。”
吴三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吴山居。晨光熹微中,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凌厉的审视,多了几分属于长辈的、沉甸甸的责任与牵挂。
吴山居的这场风波,以苏晚茗的病愈和吴三省的彻底接纳而告终。然而,无论是吴邪他们精心编织的身世谎言,还是苏晚茗身上真正的秘密,都依然如暗流般潜藏在这看似愈加和睦温馨的表象之下。
只是经过这一夜,守护的壁垒似乎更加坚固,而那份因共同担忧而产生的凝聚力,也悄然将所有人,包括新加入的吴三省,更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和这个需要他们共同守护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