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沉闷的周二下午，咖啡店里弥漫着研磨豆子的焦香和甜腻的糕点气味。林小暖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一杯拿铁拉花，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房租和下篇网络小说的稿费还差多少。就在这时，风铃清脆作响，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与这家温馨却略显局促的小店格格不入。但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更深邃的东西，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径直走向柜台，目光落在林小暖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杯黑咖啡，谢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林小暖应了一声，熟练地操作起来。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让她有些不自在。递过咖啡时，他们的指尖轻微触碰，他冷得惊人。
男人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久久没有动静。直到店里客人渐渐稀少，他才再次走向林小暖。
“林小暖小姐？”他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小暖一愣，“你是？”
“陆廷深。”他递过一张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某个如雷贯耳的跨国集团cEo。“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林小暖更困惑了，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咖啡师兼小写手，能和这种大人物有什么交易？
“一份为期十天的恋爱合约。”陆廷深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项商业并购，“在这十天里，扮演我的恋人。每天我会支付你十万元作为报酬。十天结束，合约终止，两不相欠。”
林小暖惊呆了，第一个念头是：骗局？恶作剧？还是她写小说写出了幻觉？一天十万，十天就是一百万！这足够她付清拖欠的房租，还能让妈妈接受更好的治疗……诱惑巨大得令人眩晕。
“为什么是我？”她警惕地问。
陆廷深沉默了一下，目光掠过她身后墙上贴着的她画的一些小插画和写的温暖语录。“因为你看起来……很温暖。”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需要一点温暖。仅此而已。你可以考虑，但我时间不多。”他留下一个号码，“明天中午前，给我答复。”
他离开后，林小暖握着那张质地坚硬的名片，心跳如鼓。她上网搜索了“陆廷深”，跳出来的信息和他本人无误，确实是那个身价不菲的年轻总裁。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最终，现实的压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促使她发出了同意的短信。几乎下一秒，他的回复就来了，简洁地约定明天开始，并附上了第一笔十万元的定金到账信息。看着手机银行的提示，林小暖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梦。
合约第一天，陆廷深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外，开着一辆低调但价格不菲的豪车。他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举止无可挑剔，但疏离得像一块冰。
“今天去哪里？”林小暖系好安全带，有些紧张地问。
“游乐园。”陆廷深目视前方，淡淡地回答。
工作日清晨的游乐园人不多。陆廷深似乎目标明确，拉着她玩遍了所有最刺激的项目：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林小暖吓得尖叫连连，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在一次极速俯冲时，她甚至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而陆廷深，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只有在某些瞬间，林小暖似乎看到他微微蹙眉，轻轻按了下胸口，但很快恢复如常。
中午在园内的餐厅吃饭，他点的全是清淡至极的菜品。
“陆先生，你还好吗？”林小暖忍不住问，“你脸色一直不太好。”
“我没事。”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履行你的合约，享受过程，不必过多关心我。”
林小暖噎了一下，心里有些憋闷，这人真是冷得像块石头。下午，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悠扬的音乐中，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顶棚洒下来，落在陆廷深过于苍白的脸上，那一刻，他看起来异常脆弱。林小暖心里那点不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拿起手机，偷偷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第二天，是顶级餐厅的烛光晚餐。环境浪漫得不像话，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现场演奏的小提琴，精致的法餐。陆廷深举止优雅，侃侃而谈，他对艺术、文学甚至她写的网络小说类型的见解都让她惊讶。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微妙的交流感，但他依然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每次话题稍微触及个人领域，他就会巧妙地绕开。他吃得很少，酒更是滴沾不沾。
第三天，他凌晨三点来接她，开车上了郊外的山顶。寒风中，他递给她一件厚外套，然后并肩等待日出。当第一缕金光突破云层，染红整片天空时，林小暖被美景震撼，情不自禁地感叹：“好美啊！”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和……眷恋？
“嗯，很美。”他低声说，不知道说的是日出还是她。
林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三天，她像是灰姑娘被突然带进了华丽的梦境，但水晶鞋有期限，而身边的王子，神秘又难以靠近。
第四天开始，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去看了一场爱情电影，在昏暗的影院里，男女主历经磨难终于接吻时，林小暖感到陆廷深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依旧微凉，但那触碰却像带着电流。林小暖僵住了，没有抽回手。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她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第五天，在他奢华却冰冷得像样板间的公寓里，他破天荒地提出想尝尝她做的菜。林小暖用有限的食材捣鼓出了两菜一汤，家常的味道。陆廷深吃得很慢，很认真，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很久没吃到这样的味道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落寞。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他问起她的家庭，她的梦想，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钱。林小暖告诉他关于妈妈生病的事，关于自己写作的梦想。作为交换，他也透露了一点点自己的事——父母早逝，在严苛的叔父手下长大，人生除了工作似乎别无他物。“所以，你找我来体验恋爱？”林小暖半开玩笑地问。陆廷深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体验一下……活着的感觉。”
第六天晚上，在他家露台上看城市夜景，夜风微凉。林小暖说着自己小说里的情节，一回头，发现陆廷深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气氛暧昧得恰到好处，他缓缓低下头，靠近她。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时，他却猛地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林小暖吓坏了，慌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吞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老毛病。”他喘着气，眼神躲闪，“不用担心。”
但林小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什么样的“老毛病”会让人付出一天十万的代价来寻找一份短暂的温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浮现，让她不寒而栗。
第七天，合约如期而至的危机打断了刚刚升温的暧昧。一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女人直接闯到了咖啡馆，自称是陆廷深的前女友苏蔓。她用挑剔而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小暖。
“廷深，你就是因为她要推开我？”苏蔓对着陆廷深，语气委屈又不满，“她哪里比我好？一个端咖啡的？”
陆廷深脸色冷峻：“苏蔓，我们早就结束了。和她无关，请你离开。”
“我不信！”苏蔓激动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她缠着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
林小暖气得脸色发白，刚想反驳，陆廷深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护住她。他对苏蔓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强硬：“苏小姐，请你放尊重一点。小暖是我重要的人。如果你再出言不逊，别怪我不念旧情。”
那一刻，被他护在身后，听着他坚定的话语，林小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苏蔓最终悻悻离去。陆廷深转过身，眼神带着歉意：“对不起，把你卷进来。”
“她说的……是真的吗？”林小暖声音有些发抖，“你是因为有什么苦衷，才找我……？”
陆廷深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小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终于开口，声音疲惫而沙哑：“小暖，我的时间很有限。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最后三天，陪我好好走完，可以吗？”
这句话几乎印证了林小暖的猜想。她的心猛地一沉，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却无比脆弱的男人，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淹没了她。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八天和第九天，笼罩在一种甜蜜又悲伤的氛围里。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个即将到来的终点，努力扮演着热恋中的情侣，逛街，看电影，在公园长椅上喂鸽子，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恋人。但越是甜蜜，那份绝望的倒计时就越发清晰。林小暖发现自己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无法掩饰真情实感，而陆廷深对她的温柔和纵容也几乎溢出了合约的界限。他甚至开始教她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告诉她以后签合同要注意什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第九天晚上，在他公寓里，陆廷深送给她一条很精致的项链，吊坠是一把小小的钥匙。“礼物。”他说，“十天结束，留个纪念。”
林小暖握紧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她却觉得烫得厉害。“明天……”她声音哽咽。
“明天中午，”陆廷深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陪我去个地方。然后，合约就结束了。”
第十天，天气阴沉。陆廷深没有带她去任何浪漫的地方，而是直接开车到了本市最好的私立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来。林小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带着她径直走向心脏外科的病房区，医生和护士似乎早已认识他，表情严肃而恭敬。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转过身，面对她，坦白了一切。
“小暖，对不起。我患有罕见的复杂性先天性心脏病，情况一直在恶化。”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最新的评估结果是，如果不进行手术，我最多还有几个月。如果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今天下午，就是手术时间。”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林小暖还是觉得天旋地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所以……那十天……”
“是我给自己设定的……最后的美好回忆。”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前所未有地温柔，“谢谢你，小暖。这十天，比我过去三十年加起来都要像活着。那一百万，是你应得的报酬，也是我的感谢。不要为我难过。”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林小暖泣不成声。
“告诉你，让你带着同情和怜悯陪我演完这场戏吗？”他苦笑一下，“我更想看到你最真实的样子，快乐的，生气的，温暖的……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护士过来做准备，催促家属离开。陆廷深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包含了太多东西——不舍、感谢、解脱，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情感。然后，他决绝地转身，走向那扇冰冷的手术室大门。
林小暖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痛哭失声。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直到手术中的灯熄灭。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手术过程很惊险，但暂时成功了。陆先生求生意志很强，挺过来了。”
林小暖狂喜的心情几乎要炸开！她冲上去想看他，却被医生拦住。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表情变得复杂，“由于手术中一度缺氧，对大脑造成了部分影响。陆先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出现了选择性失忆的情况。他好像……忘记了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尤其是……关于你。”
林小暖愣在原地，像是从云端再次坠落。忘了？忘了他们之间的十天？忘了她？
她被允许隔着IcU的玻璃看他。他安静地躺着，身上插满管子，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活下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他看向窗外的眼神，空洞又陌生，里面再也没有她的影子。
合约结束了。她拿着一百万，支付了妈妈所有的医疗费，甚至还有剩余。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缺了很大一块。她经常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家咖啡馆，坐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位置。她写的小说里，开始充满他的影子。
半年后的一个午后，阳光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好。林小暖正在柜台后忙碌，风铃再次响起。
她下意识地抬头，心跳骤然停止。
陆廷深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形依然挺拔，但气色好了很多，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困惑。他一步步走过来，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身上。
林小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滑落。他还记得吗？
他在柜台前站定，看了她好几秒，眼神里是纯粹的陌生和一丝探究。林小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还是不记得。
“先生，需要点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陆廷深微微蹙眉，指着她胸口。她低头，看见那把钥匙项链露在了衣服外面。
“这条项链……”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确定的迟疑，“很特别。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小暖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也没有了后来的温柔和眷恋，却有一种莫名的、被什么牵引着的困惑。
她的心跳如雷鼓，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这么问？”
陆廷深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在忍受某种细微的不适，又像是在努力捕捉某种飘忽的感觉。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神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喃喃自语，“只是刚才一走进来，看见你……这里突然跳得很快。”
风铃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的浓香，时光仿佛倒流。
林小暖握紧了胸前的钥匙吊坠，冰凉的温度下似乎又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忘了她，可是他的心，好像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