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县衙后院的空地就冒了热气。
方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磨亮的木尺，尺上刻着浅痕，顺着痕量了量，手腕一压“啪”地按出个印子：
“行距三尺，株距一尺，坑深五寸，差一分都不行！苗儿长不好，咱都得饿肚子！”
王小二扛着改良锄头蹲旁边，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在小腿上，锄头尖“噗”地刨进土里，扬起一小撮湿土。
他指尖磨出的老茧蹭着泥，泛着点红，嘴里嘟囔：
“方县令，俺记牢了！就是这量尺的活儿，俺总怕手歪了，耽误苗儿长——去年冬天没粮的滋味，俺可不想再尝了。”擦汗时，汗珠滴在土里，“嗖”地就没影了。
周围早围满了流民，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当当。有的踮着脚，脖子伸得像老鹅；有的蹲在田埂边，手里攥着自家的小铁铲，指节都发白了。
张三挤到最前头，蹲下来摸了摸刚刨开的土，土块软得能捏成团，带着点田埂的腥气，他眼眶有点红：
“方县令，这土真能长出那么多土豆？去年冬天啃树皮，嘴里涩得发苦，俺家娃哭着说咽不下去。要是能多收，俺家地窖能腌两坛咸菜，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错不了！”
方正拍了拍手里的土，掌心沾着泥，
“俺老家就这么种，根系扎得深，不抢养分，亩产至少多两百斤。等出苗了，撒点草木灰，长得比娃还壮实！”
他摸了摸怀里的焦纸片——上面“三棵松”的印子还模糊着，指尖顿了顿，又赶紧甩开，先顾着种土豆，别的事往后放。
李青瑶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个旧算盘，算珠“噼啪”打得飞快，声音脆生生的。
抬头时算珠还在晃，她嗓门亮：
“大伙听好！按亩产五百斤算，这几分地能收两百斤土豆！粮市一开，粮价降三成，一文钱两斤糙米，比周老三那黑心价便宜一半还多——他卖一文钱一斤，咱直接砍半！”
这话一落地，流民们瞬间炸了，议论声嗡嗡的像蜜蜂窝：
“真能降三成？俺家娃能多喝碗稀粥了！”“再也不用求着周老三给粮，看他那嘴脸就恶心！”
布庄张老板挤在人群里，听见这话眼睛亮得像灯，搓着手凑过来：
“方县令，这产量真靠谱？俺那布压了大半年，落满了灰。要是流民有了钱买布，俺再添五十贯，多进点布换土豆也行，值！”
“张老板尽管放心！”
方正指了指地上的坑，
“你看这坑的深浅、间距，都是按规矩来的。等土豆出苗，绿油油的一片，你再来瞧，保准让你心服口服！”
王阿婆抱着个腌菜坛，坛口的布塞子晃悠悠的，她挤到田埂边，坛底蹭着土，声音有点颤：
“方县令，俺家地窖还空着两格，等收了土豆，俺多腌点，酸溜溜的，配着糙米饭吃，香！去年冬天没粮，俺家孙儿啃树皮哭的样，俺闭着眼都能想起来，心疼啊！”
“好嘞！”
流民们笑着应和，院子里的热气冒得更足了，昨晚商铺被烧的压抑，好像都被这新鲜的泥土气冲得没影了。
王小二刨完最后一个坑，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哎哟”一声：
“方县令，坑都刨好了，啥时候下种？俺这就去拿土豆种，都挑的带芽眼的，鼓着绿呢！”
“现在就下！”
方正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里面的土豆种个个圆滚滚的，芽眼鼓着点绿，
“每个坑放一个，芽眼朝上，盖土踩实，别让风刮着苗儿！”
流民们立马动手，递种的手忙脚乱，盖土的掌心都沾了泥，连半大的娃都蹲在旁边，小手拍得土“砰砰”响。
李四扛着改良锄头站在田埂边，咧嘴笑：
“俺这锄头没白改，刨坑比以前快一倍，等土豆长出来，俺再用它翻地，省劲儿！”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呼喝”声，有人扯着嗓子喊：
“周老三的人来了！还扛着木棍，凶得很！”
这话像盆冷水“哗”地浇下来，刚冒起来的热气一下子凉了，热闹的气氛僵得像块冰。
流民们手里的动作停了，有的攥紧了铲子，指节发白；有的往墙外看，呼吸都变快了。
张三脸色发白，攥着小铲子的手都抖了：
“不好！他们是来毁土豆苗的！这是咱们的活路，不能让他们毁了！”
流民们瞬间围到田埂前，像堵墙似的挡着。
王阿婆把腌菜坛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坛口布塞子掉了，她叉着腰，嗓门比谁都大：
“想毁苗？先踏过俺这坛咸菜！俺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不怕跟你们拼！”
李四扛着锄头往前迈一步，锄头柄往地上一顿，“咚”得土块都跳：
“狗东西！上次烧商铺、伤李老爹还不够，这次敢来毁苗，俺一锄头砸烂你们的脑袋，让你们知道厉害！”
墙头上“呼”地探出头，是周老三的打手，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被流民赶跑时蹭的。见院里流民个个瞪着眼，手里都攥着家伙，吓得缩了缩脖子，说话都结巴：
“你、你们别嚣张！周老板说了，粮市开不起来，这土豆苗也别想活！”
“有种你下来！”
流民们齐声喊，声音震得墙头的草都晃，那打手差点从上面掉下来，赶紧抓着墙头。
另一个打手刚要探出头，王小二弯腰抄起块土疙瘩，攥得指节发白，“呼”地砸过去，正好砸在他胳膊上：
“滚！再敢废话，俺扔锄头了，砸得你哭爹喊娘！”
那打手疼得“嘶”了一声，捂着胳膊缩回去。几个人在墙头上嘀咕了几句，骂骂咧咧地走了，声音飘过来：
“等着！咱们早晚再来找补！”
流民们见他们走了，才松了口气，有人擦了擦额角的汗，手还在抖；有人拍着大腿笑：
“这些龟孙，就是纸老虎，一吓唬就跑！”李四扛着锄头得意地晃：“只要咱们齐心，周老三再狠也没用，他还能咬咱们不成？”
方正蹲下来，把刚被碰歪的土豆种扶正，盖好土，指尖蹭着湿润的泥土，心里暖烘烘的：
“大伙放心，有咱们在，土豆苗能长好，粮市也能开起来，再也不用受周老三的气！”
李青瑶走过来，手里的算盘还攥着，算珠上沾了点土，笑着说：
“方县令，商户们都看见了，张老板说下午就送五十贯来，还帮着联系邻县粮商，走小道避开周老三的路子——说不定还能和大运河那边的商户搭上线，以后调粮更方便！调粮的事，稳了！”
“太好了！”
流民们欢呼起来，围着田埂看那些刚种下的坑，眼里满是光——那不是坑，是盼头，是不用再受周老三欺负的活路，是冬天能喝上热粥、吃上咸菜的希望。
可方正却没完全松劲，他抬头看了看墙外，刚才打手们的话还在耳边转：
“早晚再来找补！”
周老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没成，下次说不定会在调粮的路上动手脚，截了粮车。
还有士族那边，“三棵松”的印、大运河支线的纸条，他们会不会和周老三联手，一个断粮路，一个毁土豆苗，把他们逼到绝路？
阳光越爬越高，照在刚种完的土豆地里，土块泛着浅黄的光，像撒了层碎金。
流民们还在围着田埂说收成，笑声飘得老远，有的说要多种点，有的说要腌咸菜。
可方正的心里却发紧——这希望刚种下去，绿油油的芽还没冒头，暗处的阴影，会不会偷偷摸过来，把它连根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