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里头那扎心透骨的阴寒疼，等青衣柳师姐的身影不见了，才像潮水退去似的慢慢轻下来，最后又变回了那熟悉的、淡淡的、像贴了片凉东西似的感觉。
可那突然冒出来的提醒，却牢牢刻在何瑶心里，怎么也散不了。
她看着苏芷把那个绣着缠枝莲纹的宁神香囊，小心地系在腰上，浅绿色的锦囊配着她鹅黄的裙子，一动就轻轻晃，散出来的混合花香，这会儿在何瑶闻着，却多了点说不出的古怪。
“瑶妹妹，你是真没事吧？”
苏芷系好香囊，抬头见何瑶脸色还白着，又担心地问，伸手就想摸她的额头。
何瑶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太明显，赶紧扯出个透着点累的笑，顺手用手按了按额头：“真就是有点脱力，回去歇会儿调调气就好。苏姐姐，这香囊……那位柳师姐，是你很熟的朋友吗？”
她尽量让语气听着像随口问的。
苏芷没多想，眼睛弯成了月牙：“柳师姐呀，她人可好了！是天玑峰的内门弟子，管着灵植园里一些事。我有时候去帮忙照看花草，就认识了。她性子温和，对人也亲，知道我心里惦记爹娘，还常劝我呢。”
她说着，又爱惜地摸了摸腰上的香囊，“你看，她还特意给我这个，说能让人安下心来。”
“确实……挺贴心的。”
何瑶垂下眼，把眼里的心思藏了起来。
内门弟子，管灵植园，脾气好待人亲……这些话不光没让她放心，反倒让藏着的不安又重了些。
这么个身份、这么个样子的人，为啥会让她腕间那怪印记，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不敢多问，怕让苏芷起疑或是担心。
苏芷心思单纯，要是知道这香囊可能有问题，说不定立马就写在脸上了，到时候反而打草惊蛇。
“走吧苏姐姐，咱们先回去。”
何瑶稳住心神，主动挽住苏芷的胳膊，特意避开了自己右手腕，“我得回去把刚提升的修为稳住，你也该好好准备下，宗门发修炼物资的日子就快到了。”
“对啊！”
苏芷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一下子兴奋起来，“听说这次因为小比，发的灵石和丹药比平时多些！咱们可得好好盘算盘算！”
回沁碧居的路上，何瑶心里沉甸甸的。
那柳师姐就像个影子似的，悄悄凑到了她和苏芷中间。
对方是敌是友，想干什么，她全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苏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卷进来了。
她必须更小心，赶紧提升实力，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躲开这些麻烦，去流芳府。
两天后，就是外门弟子每个月领修炼物资的日子。
执事堂前又排起了长队，比起小比贴榜那天，气氛里多了些实打实的盼头，也多了点各自的小算计。
何瑶和苏芷排在队伍中间。
苏芷踮着脚，时不时往前瞅，小声算着能拿多少灵石，琢磨着要买点帮着修炼的药材，或是换副新琴弦。
何瑶安安静静站着，目光扫过前面挤着的人头，落在执事堂敞开的朱红大门上，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这些物资省着用、用在刀刃上，为去流芳府做准备。
队伍慢慢往前挪，终于轮到她们了。
负责发物资的执事弟子没什么表情，照着名册核对了身份，就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对应的份例。
轮到何瑶时，那执事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的：“何瑶，小比前六十，这个月份例加倍。下品灵石八十块，凝元丹五瓶，基础符纸十沓，空白玉简两枚。”
比预想的还多一点。
何瑶心里悄悄高兴了下，脸上没显出来，恭恭敬敬接过沉甸甸的储物袋：“多谢执事。”
那执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沐芳师叔特意交代，让你多领三张‘轻身符’，两瓶‘回灵露’。”
说着，又从另一个标着“特殊发放”的盒子里，拿出符箓和玉瓶递过来。
何瑶愣了下，心里一下子暖起来。
沐芳仙长……她总在这些小事上想着自己。
轻身符能用来赶路，或是危急的时候脱身，回灵露能快点补点灵力，这明明就是为她可能要出门做的准备。
仙长没明说，却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还帮了她一把。
“弟子谢谢仙长。”
何瑶朝着沐芳仙长住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身后的苏芷也领完了自己的份例，笑着凑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摆给何瑶看：“你看！我也有六十块灵石呢！还有四瓶凝元丹！瑶妹妹，我们是不是……”
她眼睛亮闪闪的，明显是想去坊市花点钱。
何瑶轻轻按住她兴奋乱挥的手，小声说：“苏姐姐，咱们回去再说。”
回到沁碧居，关上门。
何瑶把储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在桌子上数清楚。
透亮的灵石堆在一块儿，透着干净的灵气劲儿；玉瓶里的丹药又圆又满，隐隐飘着药香；符纸和玉简之类的，品质也挺好。
再加上沐芳仙长额外给的轻身符和回灵露，这可是不少好东西。
苏芷也把自己的物资拿出来，放在旁边，兴奋地规划：“瑶妹妹，我们可以买点‘聚灵散’，修炼的时候用着见效更快！还有，‘妙音坊’新来了一批‘冰蚕丝琴弦’，听说声音特别清亮好听……”
“苏姐姐，”
何瑶打断她，语气温和却肯定，“这些东西，咱们得省着点用。”
“省着用？”
苏芷眨了眨眼，有点纳闷，“为啥啊？咱们刚发了这么多……”
何瑶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慢慢暗下来的天，声音平平静静的：“咱们去流芳府，路可不近，路上住店、买补给，说不定还会碰到要花灵石打点的事，都得用钱。而且，坊市的东西，虽说能帮着修炼，可终究是外人的东西。沐芳仙长说过，修炼的根本，还是靠自己。我想，咱们应该把物资多花在该花的地方。”
苏芷脸上的兴奋慢慢没了，她看着何瑶沉静的侧脸，好像明白了什么，小声嘟囔：“可是……去流芳府，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路上万一不够用了怎么办？”
“正因为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得早点打算。”
何瑶转过身，看着苏芷，眼神清亮又认真，“苏姐姐，救回伯父伯母是咱们最要紧的事。这之前，那些享乐的、没必要花的钱，都先放一放。这些灵石和丹药，是咱们路上的保障，也是碰到意外时的底气。”
她拿起一块下品灵石，摸着里头的精纯能量：“宗门发的凝元丹，够咱们现阶段修炼用了。至于聚灵散、冰蚕丝琴弦这些，都不是急着要的。咱们把大部分灵石存起来，留着以防万一。”
苏芷看着何瑶，嘴唇动了动，好像想反驳，可看到何瑶那肯定的眼神，又想起爹娘没消息的着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神情有点蔫：“行吧……听你的。”
她默默把自己桌上的灵石，推了一大半到何瑶那边，“那……我的也放一块儿，你来管吧。我……我怕自己忍不住花了。”
看着她脸上有点委屈，却还硬撑着装懂事的样子，何瑶心里一软，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苏姐姐，等找到伯父伯母，安稳下来，我陪你去买最好的琴弦，把流芳府的好吃的都吃一遍，行不行？”
“真的？”
苏芷抬起头，眼睛又亮了。
“嗯，真的。”
何瑶郑重地点头。
安抚好苏芷，两人把大部分灵石和丹药仔细收好，只留了一点平时修炼用。
何瑶又把轻身符和回灵露单独放好，这些都是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
天越来越黑，苏芷白天领物资时兴奋，后来又因为“省着用”的计划闹了点小情绪，心情起起落落，早早地就睡了。
何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点了盏昏黄的萤石灯，坐在桌子前，开始仔细盘算。
流芳府在碧落洲东南，从素心阁出发，就算坐最快的云舟，中间转几次，也得半个多月。要是走路或者坐普通车马，花的时间更长。
路上要经过大大小小的城池、荒山野岭，情况复杂得很。
她需要一张更准的地图，知道路上可能有危险的地方，还有咱们宗门在外头的落脚点。
还得准备够多的水、干粮，以及一些治普通伤、对付常见虫子的药材。
这些，或许可以去宗门的庶务堂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游记或者地方介绍能看，药材则要去坊市买，不过得仔细算着花。
她正专心想着，忽然，鼻子里那丝淡淡的、来自苏芷腰上宁神香囊的混合花香，好像有了点特别小的变化。
那原本让人放松的安神草和清心花的香味里，好像掺了一缕特别淡、特别淡的，像放了好几年的灰似的，闷闷的味儿。
何瑶一下子醒过神来，抬头看向里间苏芷的床。
隔着布帘，能听见苏芷呼吸又匀又长，看样子睡得很沉。
是错觉吗？
还是……那香囊，终于要显露出真正的用处了？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到布帘边，借着淡淡的光，能模糊看见苏芷腰上的锦囊，在黑夜里显出个小小的样子。
何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不敢随便动手，那柳师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也不清楚，要是随便把香囊摘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惊动她。
就在这时，窗外很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一声又短又尖的鸟叫，冲破了安静的夜空，可没一会儿就没声了，好像只是山林里再平常不过的动静。
可何瑶腕间那安静了好久的莲花印记，却在这声鸟叫之后，又传来一阵清楚的、像在催着什么似的阴寒动静。
这动静不是疼得厉害，倒像有根看不见的线被轻轻拽了下，指着某个方向。
何瑶屏住气，轻轻推开一点窗缝，往外看。
夜里黑得厉害，山和竹海的样子在月光下糊成一片，安安静静的。
除了那声没了踪影的鸟叫，再也没别的异常。
可那印记的动静，还有那股指引的感觉，却真真切切的。
是巧合吗？
还是……某种召唤？又或者……是陷阱？
她盯着窗外没边的黑，总觉得那安静的黑夜里头，好像有双凉冰冰的眼睛，隔着一层又一层东西，偷偷看着她，等着她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