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学院，长老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高背椅环列，坐着十数位气息深沉的老者，皆是学院核心长老。
此刻，他们脸上却无平日的威严或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惊疑、惶恐，以及深深的不安。
“你再说一遍？！”
执法堂长老刘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武圣后期的威压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殿内烛火齐齐一暗。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老仆。
老仆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回、回刘长老……令狐长老的……魂灯，就在半个时辰前……彻底灭了，灯盏碎裂，魂火无踪……”
“砰！”
刘莽一掌拍在身旁玄铁木茶几上，茶几应声化为齑粉。
“怎么可能？！令狐师兄乃武圣中期修为，阴煞夺魂剑已臻化境，更有九幽鬼煞咒护身，帝国之内，除了大帝，能杀他者不过双手之数！是谁？！”
无人回答。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
两个月前，院长康仁在外“意外”陨落，尸骨无存，魂灯骤灭。
学院震动，多方探查却毫无头绪，仿佛康仁是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从世间抹去。
此事尚未平息，内部争权夺利暗潮汹涌，如今，丹堂首席长老令狐伯竟也步了后尘！
接连损失两位武圣级以上的核心高层，这对天剑学院而言，是数百年来未有的重创。
“难道……我天剑学院，真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盯上了？”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长老缓缓开口，他是传功长老徐清风，资历极老，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惧，“康院长出事前，曾隐约提及在追查某件古物……莫非，是因此惹祸上身？而令狐师弟……他近日常常私下外出，行踪诡秘，莫非也在查那件事，或是……与之有关？”
“妖尊？魔圣？还是……某些避世的老怪物？”
另一位长老声音干涩，“能如此干净利落解决令狐师弟，令其连求救讯息都发不出……其实力，恐怕……”
话未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能这般轻易斩杀武圣中期，凶手的实力，至少是武圣巅峰，甚至……可能是触摸到武帝边缘的可怕存在！
被这样的怪物盯上，天剑学院危矣！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蔓延至每个长老心头。
原本，康仁陨落，空出的院长宝座引得不少人暗中觊觎，明争暗斗已现端倪。
刘莽实力强横，资历足够，本是热门人选；徐清风德高望重，也有不少支持者；还有其他几位实权长老各怀心思。
可现在，那炙手可热的位置，忽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不，是催命的符咒！
如果天剑学院真的被某个恐怖存在标记，那么此刻坐上院长之位，无疑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康仁和令狐伯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刘莽脸色变幻不定，方才的怒气已被深深的忌惮取代。
他暗自思忖，自己虽强，但比起康仁，差得那不是一星半点儿，那神秘凶手能杀康仁和令狐伯，自然也可能杀他……
徐清风捻着胡须的手微微发抖，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退意。
一些修为稍低、背景不够硬的长老，更是心思浮动，甚至萌生了去意。
修行数百载，历经千辛万苦才达到如今境界地位，谁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得连渣都不剩？学院虽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当务之急，是彻查令狐长老陨落之地！寻找线索！”
刘莽强自镇定，沉声道，“同时，学院进入最高戒备，开启护院大阵部分禁制，所有长老、弟子近期无必要不得随意外出！院长之位……暂由我等共同决议学院事务，待查明真相、渡过此劫后再行定夺！”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长老的默许。没人愿意此刻出头。
很快，一道道命令从长老殿发出，天剑学院这座庞然大物在恐惧中紧张地运转起来，却隐隐透出一股风雨飘摇、人心离散的颓势。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韩尘，对此一无所知。
……
十日后。
韩尘风尘仆仆，不紧不慢地回到了皇家学院。
他气息平稳，面色如常，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远足采购。
刚一进院门，辛歌就像个兔子似的蹦了过来，一脸焦急：“韩师弟！你可算回来了！选拔赛昨天就结束了！你要急死我啊！”
“结束了？”韩尘挑眉，“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我早就给你报上名了！”
辛歌压低声音，又是得意又是后怕，“主持选拔的丘长老看到名单上有你的名字，眼皮都没抬，直接打了个勾，说了句‘潜力榜第一，无需选拔，准’。韩师弟，你这面子可太大了！”
韩尘笑了笑，并不意外。
皇家学院虽然竞争激烈，但对真正的顶尖天骄，总有特权。域外试炼秘境名额珍贵，但以他展现出的潜力和实力，学院绝不会将他排除在外。
“明日辰时，在中心广场集合出发！”
辛歌补充道，脸上兴奋之余，也涌起浓重的担忧，“韩师弟，你真的要去吗？我打听过了，那地方……太凶险了。历届存活率，不到两成……”
“我知道。”
韩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报名的情，我记着。走，趁还有时间，再给你炼几炉丹药。”
他知道辛歌担心，但有些路，必须自己去走。域外试炼秘境虽险，却也是快速提升实力、寻找机缘的绝佳之地。
他身怀轮回珠，又偶得噬魂镜（虽然后患不小），急需在实战和险境中磨砺掌控。
更何况，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温室里养不出搏击长空的雄鹰。
在丹炉前待了几个时辰，留下足够辛歌使用一段时间的丹药，韩尘才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静静调息，将状态调整至巅峰，又将储物袋中的物品仔细清点、归类，特别是那面噬魂镜，被他以更多符箓和自身灵力层层封印，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翌日，天刚蒙蒙亮。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辛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韩师弟，该出发了。”
打开门，只见辛歌眼圈有些发红，显然一夜未眠。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路上吃，我……我亲手做的灵米糕，加了宁神草。”
韩尘心中一暖，接过食盒，用力抱了抱这个曾经的便宜室友。“保重，等我回来。”
“一定……一定要回来！”辛歌重重点头。
……
皇家学院中心广场。
晨曦微露，将汉白玉铺就的广场染上一层淡金。此刻，广场中央已肃立着一支队伍。
人数不多，仅五十一人。
但气息却泾渭分明，又隐隐连成一片沉重的整体。
队伍前排，是十余名身着暗金色服饰的“行星级”学员，个个气息沉凝，最低也是武皇中期，甚至有两人达到了武皇九重巅峰，只差半步便可踏入武圣。
他们是学院真正的顶尖核心，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中间则是二三十名“精英学员”，包括韩尘在内，修为多在武王后期到半步武皇。
后排则是少数几名格外年轻的“普通学员”，能通过选拔跻身此列，显然都有过人之处或特殊天赋。
队伍最前方，负手而立着一道紫色身影。
他看起来约莫六旬，面容普通，无甚表情，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周身气息与空间隐隐交融，深不可测。
正是皇家学院的镇院强者之一，玄冥帝尊！一位真正的武尊级大能！
由他亲自带队，足见学院对此次秘境之行的重视。
广场四周，稀稀拉拉站着一些送行的人。
人数远比队伍人数少，且大多沉默。没有欢呼，没有激昂的鼓励，只有一种压抑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域外试炼秘境，那是用无数天才的尸骨堆砌出的名号。
五十一人进去，能活着回来十个，便算是大幸。全军覆没的惨剧，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这不是荣耀之旅，而是生死赌局。
前来送别的人，脸上都带着悲戚与诀别之色，因为他们不知道，此刻目送的身影，是否还能再见。
尘歌队，只有辛歌一人挤在人群边缘，用力地朝韩尘挥手。
他张着嘴，大声喊着什么，但声音被淹没在风里和周围低低的啜泣声中。
韩尘对他微微颔首。
其他人……云慕雪修为尚在武皇初期稳固，即便能进入对应区域，恐怕也难撑过一炷香的时间，她有自己的路要稳扎稳打。
易红衣出身帝都顶尖家族，肩负家族使命与期望，家族不会允许她去如此险地搏命。
墨汐儿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嚷嚷着想跟去，但被墨渊强硬阻止——墨家大小姐，怎能去那九死一生的绞肉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牵挂与不得已。
辛歌望着韩尘融入那支沉默而肃杀的队伍，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他拼命忍着，嘴里嘟囔着：“韩师弟走了……我的长期饭票、我的积分源泉、我的炼丹指导……全飞了！心痛啊！肝儿颤啊！”
旁边一位正在抹泪的女学员听见，还以为他是因为离别挚友而悲痛欲绝到语无伦次，不禁投来同病相怜的一瞥，觉得这胖子真是重情重义。
玄冥帝尊没有多余的废话，见时辰已到，淡漠开口：“出发。”
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当先迈步，朝学院外走去。
五十一名学员默默跟上，脚步声整齐划一，踏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更添几分肃穆与悲壮。
队伍穿过皇城肃静的街道，抵达了戒备森严的“皇城传送司”。
这是一座由黑曜石砌成的宏伟建筑，表面铭刻着无数复杂的空间符文，隐隐有银光流转。
例行查验身份、核对名额后，众人被引入一座巨大的传送殿。
殿内地面是以整块“空冥石”雕琢出的传送阵基，直径超过十丈，纹路繁复如星空图谱。
“站上传送位，勿要惊慌，凝神静气。”负责操控传送阵的司官沉声道。
众人依言站定。玄冥帝尊独自立于阵眼。
司官与数名助手同时将磅礴灵力注入阵基四周的凹槽，镶嵌其中的极品空间灵石骤然亮起刺目光芒！整个传送阵嗡鸣震颤，银色光华冲天而起，将殿内所有人的身影吞没。
强烈的空间拉扯感传来，眼前光影疯狂扭曲。寻常学员面色发白，不少人闷哼出声，竭力运转灵力抵抗不适。
韩尘只觉身体一轻，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四周是飞速后退的斑斓色块，时间与空间的感知都变得模糊。
大约过了盏茶功夫，脚下一实，强烈的银光散去。
已身处另一座更加庞大、更加恢弘的传送广场！
广场以青金石铺就，辽阔无比，足以容纳万人。
此刻，广场上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粗略看去，竟有数千之众！
这些人同样分成许多个小团体，服饰各异，气息强弱有别，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锐利与凝重的气息。
帝都传送广场！
这里汇聚的，是南帝都城及其下属数百座大小学院、宗派、世家选拔出来的，前往域外试炼秘境的精英！
皇家学院队伍的抵达，引起了一些注目。玄冥帝尊的现身，更是让不少带队强者神色微凛，点头致意。
皇家学院作为帝国一类学院，其队伍自然是焦点之一。
韩尘目光扫过人群。忽然，他在斜对面不远处，看到了一道清冷如雪、背负重剑的熟悉身影。
剑仙子，白清璃。
她独自立于金鳞学院的队伍前列，依旧是一身素白剑装，青丝如瀑，容颜绝美却冰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剑意。
似乎感应到目光，她微微侧首，清冽的眸子穿越嘈杂人群，与韩尘的目光对上。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韩尘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白清璃眸中清光微闪，亦几不可察地颔首。
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与鼓励。
同为剑修，同赴险地，前路未知，唯剑与己，互道珍重。
不久，所有队伍到齐。
一位身着帝都官服、气息渊深似海的老者出现在广场高台，没有冗长致辞，只是肃然宣布：“秘境入口即将开启，各队依序进入传送阵，不得延误！”
广场中心，数座比皇城传送司内更加古老、巨大的传送阵同时亮起冲天光柱！空间波动剧烈到让方圆数里的空气都在震颤。
各队伍在带队强者指挥下，开始有序踏入光柱。
韩尘深吸一口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帝都方向，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那代表未知与凶险的璀璨光柱之中。
光影再次吞没视野。
这一次的传送，时间更长，空间震荡更为剧烈，仿佛在穿透层层世界壁垒。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许久。
光芒散尽，脚下一片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同时，一股苍凉、古老、混杂着淡淡血腥与混乱灵气的风，扑面而来。
韩尘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浩瀚景象。
他们站在一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巨大黑色石台上。
石台边缘便是深不见底、星光黯淡的虚空。
正前方，虚空被撕裂开一道横亘不知多少万里的、不规则的空间裂缝！
裂缝边缘涌动着狂暴的七彩混沌气流，发出低沉恐怖的轰鸣，仿佛巨兽的喘息。
裂缝之内，一片光怪陆离，隐约可见破碎的山河、倒悬的星辰、扭曲的植被，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诡异景象，透出令人心悸的蛮荒与危险气息。
域外试炼秘境，入口，到了。
石台上，已站满了先一步抵达的各学院队伍。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兴奋、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玄冥帝尊转身，面对皇家学院五十一名学员，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坚毅、或苍白、或兴奋的脸庞，第一次，用稍微缓和的语气说道：
“此地，便是秘境入口。踏入裂缝，生死各安天命。记住，活着，比任何机缘都重要。学院，等你们归来。”
说罢，他挥了挥手。
无需再多言。
五十一名学员，包括韩尘在内，向着玄冥帝尊郑重一礼，然后，转过身，面向那吞噬一切的巨大空间裂缝，目光逐渐变得锐利如刀。
下一刻，一道道身影，或独自，或三五结伴，化作流光，毅然决然地，投入了那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混沌裂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