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秋粮刚入仓,卢昭远便捧着“裴文景案复核文书”,踏进了节度使府。
他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笑容温和得像云州的秋日暖阳,可递过来的文书上,却密密麻麻标着红圈——“突厥降户户籍未完全报备长安”“互市卫队军饷支取需补吏部印鉴”“狼牙谷战俘处置未抄送大理寺”,桩桩件件都扣着“朝廷规制”的帽子。
“吴王,”卢昭远指尖点着红圈,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错,“不是下官吹毛求疵,只是裴文景案牵涉通敌重罪,陛下特意叮嘱‘事事需合规’,这些细节若不补全,下官回长安复命时,怕是难向陛下交代啊。”
李瑾捏着文书,指腹蹭过那些红圈——降户户籍早交过云州府,军饷支取有宁安的靖安府印,战俘处置更是按《唐律》来,卢昭远分明是在故意拖延。
可他话里句句不离“陛下”“规制”,硬反驳倒显得自己“不遵朝令”。
宁安端着热茶走来,笑着打断:“卢学士辛苦,这些文书我们连夜补,只是回纥小可汗已在边境集结兵马,秋高马肥便要南下,云州这边需尽快整军备战,怕是没时间耽搁。”
她故意提回纥威胁,想让卢昭远松口,却没料对方笑意更浓:“公主放心,备战要紧,可朝廷法度也不能乱——这样吧,下官留在这里帮你们梳理文书,正好也看看云州的备战情况,回长安也好跟陛下细说,让陛下放心。”
这一留,便是半月。
卢昭远每日跟着李瑾查城防、看屯田,却从不插手军务,只在饭桌上“无意”提起:“昨日收到长安家书,说王詹事仍在朝堂上提‘裴文景案程序不合’,陛下虽未表态,却问了好几次‘云州为何迟迟不送补全文书’。” 又或是对着宁安叹:“互市税收今年比去年多了三成,是好事,可户部那边说‘需主官回京核对账目’,不然这税收没法入内库,云州明年的军饷怕是要受影响。”
话里的软刺,一根比一根扎心。
李瑾渐渐明白,卢昭远这“软钉子”,比裴文景的硬夺权更难对付——他不跟你争兵权,却用“朝廷法度”“长安舆情”“军饷供应”死死缠住你,让你明明手握三州兵权,却处处受制。
终于,在一个落雪的清晨,卢昭远收到长安密信,看完后才对李瑾和宁安露出了第一抹“实诚”的笑:“将军,公主,陛下在密信里说,‘裴文景案虽证据确凿,但朝野仍有议论,若李瑾能回京当面奏报,既能自证清白,也能安朝臣之心’。” 他顿了顿,将密信递过去,“陛下还说,‘朕念云州备战紧,若你们愿回京,朕便派浑瑊暂代三州军务,待你们回来,再交回兵权’。”
李瑾接过密信,见信尾德宗亲笔写着“君臣当面,疑云自散”,指尖微微发颤。
他看向宁安,两人眼神交汇——他们都懂,卢昭远这半月的“软磨硬泡”,不过是替德宗传个话:你不回京,猜忌就不会停,哪怕你守得住云州,也堵不住长安的悠悠之口;而回京,看似是妥协,实则是唯一能化解猜忌的路。
“好,我们回京。” 李瑾放下密信,声音沉稳,“但我有条件——浑瑊暂代期间,不得更改云州的城防布防,互市卫队仍归靖安府管,降户的粮草供应不能断。”
卢昭远立刻点头:“将军放心,这些下官会奏报陛下,定保云州无虞。”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这颗“软钉子”,总算扎到了位。
接下来的三日,李瑾和宁安忙着安排云州后事:周平暂代节度使府事务,紧盯回纥动向;宁安则将互市账册、降户户籍整理成册,亲手交给崔彦留在云州的族侄,叮嘱道:“若卢学士或浑瑊将军有疑问,让他们先看这些账册,别乱改规矩。”
临行前,两人登上云州城楼,望着城下忙碌的百姓——突厥降户在翻晒冬粮,互市商队在清点货物,士兵们在加固城防,一切都井然有序。“等我们回来,就能彻底解决回纥的事了。” 宁安轻声道,伸手帮李瑾理了理披风。
李瑾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嗯,等我们从长安回来,便在狼牙谷设伏,让回纥小可汗再也不敢南下。” 他转头看向卢昭远的马车,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这趟长安之行,既是化解猜忌,也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他必须赢。
马车驶离云州时,百姓们又挤满了城门,捧着一包麦种塞进车里:“将军,公主,长安冷,多穿些衣裳,我们在云州等你们回来!” 李瑾掀开车帘,对着百姓高声道:“等着我们!回来时,带你们种更好的庄稼,过更安稳的日子!”
马车渐渐远去,卢昭远坐在另一辆车里,看着窗外的雪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没夺权,没树敌,却完成了德宗交代的“逼其回京”的任务,这趟云州之行,算得上“圆满”。
可他不知道,这场“软钉子”逼出来的回京路,终将在含元殿上,演变成一段君臣释嫌的佳话,而他自己,也成了这段佳话里,最关键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