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辉哥哥”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虽然激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便沉入水底,湖面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甚至因为那场小小的风波与和解,显得更加透彻亲密。林芷糖严格恪守着“只准叫辰逸哥哥”的承诺,而陆辰逸,似乎也因为那句霸道宣言的出口,内心某种不确定的焦躁被抚平,变得更加沉稳。
一年级的学业对于大多数孩子而言,是充满趣味的探索,但随着拼音学习的深入和简单算术的引入,也开始需要投入更多专注的时间。放学后不再是纯粹的玩耍,书桌前需要坐上那么一小会儿了。
林家的客厅餐桌,或者林芷糖自己那摆满毛绒玩具的小书桌,本是写作业的天然场所。但不知从何时起,一个更受青睐的地点悄然确立——陆辰逸的书房。
第一次踏足这个空间,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林芷糖有一道看图写话的题目不太确定,林母正在准备晚饭,她便抱着作业本和铅笔盒,熟门熟路地跑到了隔壁。
开门的陆老爷子看到她,笑得慈祥:“糖糖来了,找辰逸?”
“嗯!陆爷爷,我有一道题想问辰逸哥哥。”林芷糖举了举手里的本子。
“他在书房呢,你自己上去吧。”
陆辰逸的书房在二楼,朝向和她的房间一样,都能看到彼此家的院子。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的景象让林芷糖小小地“哇”了一声。
与她那个充满粉色、玩偶和稚嫩画作的小天地完全不同。这个书房色调偏冷,以深木色和浅灰色为主。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从厚重的百科全书、历史地理,到一些她连书名都看不懂的原文绘本,琳琅满目却又井然有序。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面上除了台灯、笔筒和几本摊开的书,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得近乎冷清。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淡淡的木头和纸张的味道。
陆辰逸正坐在书桌前,脊背挺直,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抱着作业本、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的林芷糖。
“辰逸哥哥,”她小声说,像是怕打破这里的安静,“我……我有道题不会。”
陆辰逸放下笔,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林芷糖立刻像得到了赦令,小跑到书桌旁。书桌对她来说有点高,她踮着脚,把作业本摊开在桌面上,指着那道题目:“这个,小兔子采蘑菇,要写两句话,我不知道怎么写才好。”
陆辰逸只看了一眼,便拿起铅笔,没有直接写,而是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了两个简单的格子,引导她:“先想,谁,在做什么。小兔子在采蘑菇。然后,再想,心情怎么样,或者蘑菇怎么样。”
他的思路总是这样清晰,善于将抽象的要求拆解成具体的步骤。
林芷糖看着草稿纸,恍然大悟:“哦!小兔子在森林里高高兴兴地采蘑菇!它采到了五朵又大又白的蘑菇!”
“嗯。”陆辰逸点点头,示意她写下来。
林芷糖趴在桌沿,认真地写下句子。写完后,她松了一口气,开心地笑了。然后,她的目光被陆辰逸手边一本摊开的、带着复杂机械插画的书吸引。
“辰逸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呀?”
“一些简单的物理原理。”
“物理是什么?”
“就是……研究东西为什么会动,为什么会掉下来的学问。”
“像苹果掉下来砸到牛顿那样吗?”她想起听爸爸讲过的故事。
“嗯。”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问答间,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书房里却温暖而宁静。他继续看他的书,她则拿出数学作业,开始做十以内的加减法。遇到不确定的,她就轻轻碰碰他的胳膊,他便会停下阅读,扫一眼题目,用最简洁的方式点出关键。
这个下午的学习效率出奇的高。当林母过来喊她回家吃饭时,林芷糖还有些意犹未尽。
“辰逸哥哥,你的书房真好,在这里写作业,我都不会走神了!”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由衷地说。
陆辰逸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把橡皮和尺子塞进铅笔盒,眼神平静。
从那天起,仿佛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放学后,林芷糖回家放下书包,跟妈妈报备一声,便会抱着自己的作业本,自然地走向隔壁,爬上二楼,推开那扇厚重的书房门。
陆辰逸每次都会在那里。有时他已经开始写作业,有时在看书。她来了,他便会在宽大的书桌的另一边,为她清理出一块足够使用的区域。
这个最初只属于陆辰逸的、充满秩序和冷静的空间,因为林芷糖的频繁到来,悄然发生着变化。
书桌的一角,开始出现带着香味的卡通橡皮,印着草莓图案的卷笔刀,还有她偶尔忘记带走的、画着歪歪扭扭小太阳的草稿纸。书架最下面一层,不知不觉混进了一两本她的童话书和画册。空气中,除了原有的书香,偶尔还会飘过她身上淡淡的、牛奶沐浴露的甜香。
陆辰逸对此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排斥。相反,他默许甚至纵容了这种“入侵”。
他会提前把她常坐的那边桌角的尖锐部分用软布包好;
他会在她来之前,将她那边的台灯调到最适合她看书的柔和光度;
他会在天气转凉时,在她常坐的椅子上放一个柔软的暖黄色坐垫;
他书桌的抽屉里,开始常备她爱吃的、独立包装的草莓味小饼干和牛奶,在她写作业累了或者完成得好时,自然地推过去一块。
这些细微的改变,进行得悄无声息,却润物细无声。书房,不再仅仅是他汲取知识、享受孤独的堡垒,更成为了一个共享的、充满安心感的巢穴。
在这里,他们各有各的专注。他沉浸在他的深奥世界里,她攻克着她的拼音和算术。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
林芷糖遇到难题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蹙眉,他就能精准捕捉,然后给予关键的提示。她有时写累了,会偷偷观察他专注的侧脸,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觉得辰逸哥哥认真看书的样子,比童话里的王子还要好看。他会察觉到她的走神,并不责备,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敲桌面,她便立刻吐吐舌头,重新埋首作业。
他们也会交流。她会兴奋地跟他分享班里新学的儿歌,他会偶尔给她讲一个科普小知识,用她能听懂的语言,解释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或者船为什么能浮在水上。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这让他讲解的耐心愈发充足。
有一次,林芷糖美术课的手工作业是做一个小房子。她在书房里,用彩纸、胶水和冰棍棒忙活了半天,却总是粘不牢固,急得小脸通红。
陆辰逸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看了看她手里歪歪扭扭的“房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工具,重新调整了冰棍棒的结构,用了更合理的粘合方法,三下两下,一个稳固又可爱的小房子雏形就出现了。
“哇!辰逸哥哥你好厉害!”林芷糖惊叹,“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陆辰逸把做好的雏形递还给她,让她自己完成装饰部分,语气平淡:“只是结构问题。”
对他而言,解决这些问题如同呼吸般自然。而能帮她解决烦恼,让她的笑容重新绽放,则让这份自然,多了些不一样的满足感。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书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明亮的光栅。两人并排坐在书桌旁,各自安静地做着事。林芷糖在练字,陆辰逸在看一本关于编程启蒙的绘本。
林芷糖写着写着,打了个小哈欠,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陆辰逸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转过头,看到她困得像个磕头虫似的,小手还紧紧握着笔。他放下书,轻轻抽走她手里的笔,然后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趴在桌沿睡觉。
他拿起旁边她带来的、印着小星星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继续看书,而是就那样坐着,侧着头,安静地看着她熟睡的侧脸。阳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她的呼吸均匀绵长,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兽。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陆辰逸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空间——他那整齐的书架,她那些零星散落的、带着童趣的小物件;他那冷色调的大书桌,她那个暖黄色的柔软坐垫;他世界里严谨的逻辑与知识,她带来的鲜活与暖意。
这一切,原本泾渭分明,此刻却和谐地共处一室,交织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名为“他与她”的画卷。
这个共享的书房,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学习场所的意义。它是他为她敞开的世界一角,是她安心依赖的港湾,是他们羁绊日益加深的见证。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拉长,填充进的是知识,是陪伴,是无声的守护,是一种日渐深厚的、名为“习惯彼此存在”的情感。
他知道,从她第一次推开这扇门起,这里,就永远为她保留了一半的空间。如同他的人生一样。